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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7 她放在心里的人是你


  天子最后的那一个名字,却让站着的男人当下胸口一震……三年多了,已经没人再这么喊他,在他打算离开京城去往别的地方的时候,他就已经打算抛弃他的姓名。

  并非只是不肖子孙,他不过是将这个名字埋葬在心里而已,他如今要做的事,不希望是以李家长子的身份做成,更不想商场上还有人拿他的身份更拿李家的过去来做文章。不但免去不少麻烦,也断了不该有的猜疑,如今在商场小有所成,他却将得失看得更轻,哪怕有朝一日失去一切,也绝不会留恋。

  他只会当做——被拿去了这三年来属于张少锦的东西而已,而并非他李煊的。

  秦昊尧早已对云歌口口声声的那位张大哥猜忌许多日子,费劲波折找到这个人,比起陌生人而已,他却更喜欢跟故人的重遇。他既然能跟李煊面对面地说话交谈,自然早已知晓有关“张少锦”这个人的一切,他知晓李煊拥有比过去李家名下的财富更多的荣华富贵,李煊当年变卖属于李家长子的院子田地远走他乡,如今的身价足够让他荣归故里,但李煊没有……他在江南,在江北都有自己的院子,但几乎每个月都奔波在外,鲜少停留长住。

  或许,因为李煊从未将那些地方,当成是他的家。

  “李家的祖辈若是知道你抛弃了姓名,当一个卑贱的商人,地下有知的话也怕不会瞑目。”秦昊尧想到此处,眸光一灭,脸上再度只剩下森然笑意,他说话依旧刻薄讽刺。

  “李家早已容不下一个对天子不忠之人。”被戳破了真实身份,李煊却更加平静,他当然从未忘记过自己的过去,以前曾经是惠王手下的臣子,更是惠王的得力亲信,但不知何时起,他突然厌恶了沦为棋子被操控的命运,厌恶了必须跟秦昊尧剑拔弩张的日子。

  伴君如伴虎,没有任何一名天子,会是自己忠诚的靠山。若是继续当李煊,一辈子也只是一颗棋子,他甚至无法为动心的人做哪怕一件事。

  李煊淡笑出声,神态愈发自如平和,仿佛看不到他对世事的任何一分恨意和怨怼。

  秦昊尧不禁微微眯起黑眸来看他,喜怒难辨,在王朝之中,身为官者,地位自然高人一等,而为商人,哪怕拥有再多财富也被宗室贵族不齿。

  “若朕知道你会跟赵尚联手对付朕,暗中动起她的心思,朕当初一定不会放你活着出京城。”秦昊尧俊美面容上的笑容依旧不曾消散,唯独跟他熟悉之人才知晓,他越是笑得迷人,心中的计策就越是毒辣残忍。当年穆槿宁无意间看到李煊的伤,对自己怨恨不已,李煊曾经试图进宫带她走,不料人算不如天算,最终还是被拦在南门之内,穆槿宁也正是哀求他放过李煊的性命,以死要挟。或许他跟李煊原本就不是可以共处朝堂的君臣,他于李煊,没有知遇之恩,李煊于他,也不曾报效朝廷。能够蒙蔽了他的眼睛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不过是利用当年挚爱的死对秦昊尧的打击过重他不曾多放个心眼,才会造成如今啼笑皆非的可笑结果。

  但,无论是赵尚还是李煊,他们戏弄天子的罪名,他都无法原谅宽恕。

  “皇上也是念在她的份上,不想她听到我的噩耗再生郁结,才让我活着,不过我如今回想,当真感激皇上的恩情。”李煊清朗眼底的笑,陡然敛去,他在被秦昊尧的手下找到的时候,也不曾有过逃过一劫的奢望。敢在秦昊尧头上做手脚的人,绝不会有幸存的机会。

  哪怕那个人是他。

  更听闻赵驸马也因为得罪了皇帝而被关入牢狱两个月的时候,更可见秦昊尧是个不近人情的帝王。

  他们都不曾轻易说出她的名字,各自心照不宣。

  秦昊尧闻言,会意一笑,他当然想要李煊的命,四年前也是,四年后更是,他也曾经问过自己,当初不是说要像对待蝼蚁一样,生生踩死他吗?怎么又改主意了?正如此刻李煊所言,他放过李煊,是因为穆槿宁。不想让她更怨恨自己,谁知道反倒被他们愚弄——

  笑,一刻间变冷,黑眸愈发阴鹜冷沉,秦昊尧的指节紧握,额头青筋毕露,森冷逼向李煊,一手打断李煊手下的紫檀木拐杖,昂贵的拐杖当下就碎裂成两段,重重摔在地上。

  这根拐杖,就像是李煊的命运。

  “朕也觉得该从你身上收回这份恩情了。”他无声冷笑,哪怕木刺刺穿他的指节,手背上开始淌血,但因为愤怒之极,用力之大,他如今不曾察觉半分疼痛。

  他让李煊多活了四年。因为穆槿宁,他可以容忍李煊活着,但如今,他的这点仁慈却换来了李煊的欺骗和戏弄。

  他们绝不会知道,哪怕铁石心肠,冷漠刻薄的他,也会在穆槿宁离去之后分外痛苦,当然,他们不懂,他们也不配懂……赵尚能够苟活在秦昊尧的眼下,自然是因为语阳公主的缘故,不过他没有第二个妹妹,李煊犯了跟赵尚同样的罪,可就没这么好的命了,如何奢求自己对他网开一面?!

  “那一日,我也险些以为她会死,死在马背上,死在我的身后。她那日说了许多话,很多我已经记不得了。在马上,我曾经问过她,是否心中还有皇上,她虽然辛苦地说不出话来,但我都听得到她心里的话。”

  曾经是朝中前途一片的青年才俊,最终离开仕途甚至被迫离开京城,左腿更是这辈子都走得不方便,最初在江北的商场上做事的时候,哪怕走任何一步,都比人家要艰辛百倍。鄙夷,不屑,伤人的话,伤人的眼神,他也不知听过几回,看过几回,一年到头几乎没有一天是闲着的,他得到如今的财富和历练,也并非只是他人口中的天赋异禀,正是用手下的这根拐杖,支撑着自己软弱的左腿,更支持着他曾经一刻软弱的心。

  李煊缓缓俯下身子,释怀一笑,拾起断成两截的紫檀木拐杖,他并非天生的废人,哪怕性格正直,必须独自忍耐在听着他人非议的时候,继续朝前走,才会走到如今的地位。当然,身处商场哪怕拥有金山银山,商人也不过是以买卖为营生的人,是下贱的,是卑微的,是一个名门望族子弟永世无法炫耀的资本。如今,他并非没有拐杖他就寸步难行,只是这根拐杖陪着他三年了,他是拄着这一根拐杖,在面对任何一个陌生的对手,他都不给任何人以他的缺陷为谈资的机会,与其让人发现之后才嘲笑,他便是拄着拐杖,让众人听着由远及近的声音再来认得这位张少锦少爷。他将自己的不足,果断又坚决地放在他们的面前,既然这份不足会跟随他几十年余生的时间,他没必要躲躲闪闪,还不如堂堂正正。直到如今,但凡跟他做生意的人,听到这一阵拐杖声响,即便不敢说个个心服口服,却也无人敢轻易跟他叫板。他不要别人多余的怜悯同情,却是用这根拐杖,重新在众人眼前挺直了腰杆说话。

  秦昊尧劈断这根拐杖的时候,李煊还是多少有些心疼,他感觉的到秦昊尧的沉默,他想皇帝自然是若有所思,否则,或许当下他就该承受跟这根拐杖一样的重击,只是哪怕他弯着腰,背脊之处也没有任何痛意袭来。他最终站起身来,一手紧握拐杖,面对勃然大怒的秦昊尧,眼底没有任何俱意。

  凝眸瞧着李煊的动作,黑眸之内凝结成一片阴沉雾气,他面无表情,耐着性子听完李煊的这一番话。秦昊尧再想让外面的侍卫将李煊直接斩首,却也因为李煊突然说起三年前的往事,他不曾冷然地下令。的确,李煊迟早都能杀,但李煊死后,他就无法知晓有关当年穆槿宁离开皇宫发生的所有事。哪怕这些话听来,每一个字都会化为一把锋刃,割开他当年丧妻之痛。

  李煊沉溺在遥远的回忆之内,嗓音越来越低,叹息却越来越沉,这些话他并不想一辈子压在心里,哪怕他一样要死,他不想将这些真相带入自己的坟墓去。“没有人知道为何病的那么严重的时候,她还想出宫去。直到我听到她越来越沉重浑浊的呼吸声,哪怕仰着脖颈也无法呼吸,察觉到我背后的湿意越来越重,血腥味在风中越来越浓,我才突然知道她离开皇上的真正原因。”

  秦昊尧闻到此处,胸口一阵闷痛,像是平白无故受了几拳,忍耐着对李煊出手的冲动和愤怒,他冷眼凝视着说话的李煊,若不是李煊一脸肃穆沉痛,他几乎已然要低叱李煊别再说下去。

  穆槿宁离开自己的原因,他心知肚明,若是由李煊说出来,无疑是对他的讽刺挑衅。

  “她甚至不让我回头看她一眼,也不愿让马儿停下来,她说只要我记得她最初的模样,却不想我看到她此刻的样子。我想,对我也是如此,更别提对皇上了。”

  李煊的这一句话,石破天惊,分明跟秦昊尧几年前听到穆槿宁亲口说的不同,他当年知晓的是,无论如何,她都无法再度爱他,与其一辈子被困在他的身边,她更想离开重获自由……秦昊尧心痛如绞,几乎脑海之内一片炸开的空白,他费力凝神专注地望向李煊,这些年,他一直在嫉恨李煊的出现,但他却从李煊的口里听到了什么?!

  “她不想死在皇宫,跟她娘一样,七窍流血,血尽而亡。”李煊心中不无感慨,他听从穆槿宁的话一直往东走,直到马儿停下来再也走不动的时候,才将穆槿宁从马背上抱下来,他在山下的小溪边浸湿了她随身携带的白色丝帕,为她擦拭满脸污血,他依旧记得,当年的手寒冷如冰,巨大的沉痛让他无法抑制发抖的双手。他这才彻底察觉,穆槿宁生的不像是一般的病,承受的也并非一般人可以忍耐的痛苦。

  但那一瞬,血色划过他的指尖,血像是凝结在他的心里,哪怕是发妻美月的死,也不曾让他看过如此让人寒心至极的一幕。美月是病逝,与生俱来的弱不禁风,是死在他的怀中,笑着离开的,而穆槿宁却像是跌倒在血泊之中,脸上,手上,胸口的衣裳上,全都是刺目的鲜红,她脸色死白,眉头紧锁,唇角眼角血泪可见,分不清何处是血,何处是泪。

  秦昊尧不难想象当下的情景,哪怕不是亲眼所见,他同样不比亲身经历的李煊更好过哪怕一丝一毫,他背脊一凉,额头却愈发火热,像是感染了风寒,唯独身体越是无力,头脑却越是清晰。否则,李煊的话也不会越来越清晰,宛若烙铁般突如其来地重重印在他的心口,血肉被撕裂融化的痛,逼得秦昊尧无法舒展紧蹙的眉头,他勉强自己背过身去,不让任何人看到他痛苦至极的神情。

  “想来皇上早年也听过这样的传闻,她的娘亲其实是被毒酒害死,而那时候,她也就在屋里,哪怕年纪还小根本不记得也不懂得。亲眼看着至亲的人死的那么惨烈,或许才让她终生无法介怀。我说的这些,皇上自然明白。”

  他跟穆槿宁之间,感情不浅,怨恨也不小,他怨她总是践踏他的真心,无论他对她多好多么宠爱,穆槿宁也似乎总是视而不见。在他只爱她一人的时候狠心离开他,他怨她无论如何她也不想陪着他共享天下,他怨她哪怕是皇后的位子也无法让她舒心一笑。

  他怨恨的,其实应该是自己。

  他无法找到真正可以挽留她的东西。

  原来他一直疏忽了,一直误解了她。

  秦昊尧如今早已没有心思去深究到底如何处置李煊比较合适,听来沉闷低醇的嗓音,划过良久死寂的半空。“为何告诉朕这些?”

  “那一日,是我最痛心的时候,只要能看着她活着,我都欣慰不已,遭遇任何事也不会让我比那天更不好过。”哪怕,秦昊尧一道命令就可以要他死。李煊要让秦昊尧知道,他坦诚一切,并非求的秦昊尧的原谅宽恕,他敢作敢当。李煊的胸中汇入暗暗的炽热,他将手中的拐杖越握越紧,沉声说道,依旧神色不改:“我告诉皇上这些事,是希望皇上知道之后,知道她遭过的罪和苦,往后……比过去更珍惜她。”

  李煊当然知道天子的心里有她。

  她,值得有一个人这么对她。

  “朕不用你来教。”秦昊尧低喝一声,依旧不曾转身去看李煊,紧紧闭上黑眸,胸膛中已然暗潮汹涌,几乎让他窒息难言。沉浸在一个人的思绪之中,他面色愈发铁青,他宠她爱她,不是不知道因为他,那些年,她苦上加苦。

  “无论走到哪一步,皇上的分量,终究还是比我在她心里的重。”

  李煊淡淡望向秦昊尧的俊挺身影,心中却生出更多的复杂情绪,若他跟秦昊尧没有任何缘分,他也愿意承认秦昊尧比惠王更能担当整个天下,他们之间的恩怨……他却从来不想牵扯到穆槿宁。

  他宁愿自己在感情上,从来不曾如此高尚,他不想让,却也无法给自己一个更好的交代。

  “李煊,你是不是笃定她如今活着,都是你的功劳,朕怎么着也不会动你这个大功臣?”秦昊尧缓缓转过身来,阴鹜眼眸之内满是调侃戏谑的笑意,更显他绝不可能如此轻易罢手,他当然明白穆槿宁这些年绝非是独自逍遥,更无法否认李煊的话带来的重击和震撼迟迟不曾从心中消退,但也对穆槿宁的怜惜却也绝不会让他可对几年前的事一笑置之。

  “我是当做臣子的人,绝不会不懂欺君之罪的厉害。”李煊的心中落入几分寒意,他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他不抗拒,否则,他至少会想方设法拖延时日不被秦昊尧的手下找到。

  “你跟赵尚说的话如此相像,一个个都是一人做事一人当,朕还当真拿你们没办法。”

  秦昊尧说起的,像是说笑,而并非认真的,落在李煊的耳畔,清楚天子当然有千百种方法让他活着,然后折磨他。就算要他死,也有千百种刑罚。

  他认得的秦昊尧,不是一个软弱之人。

  “不过,朕答应她让你见她。”

  秦昊尧面色冷沉,说的坚决,既然答应了她,他一定做到,他们之间的纠葛……迟些日子再计较。

  李煊无言以对,如鲠在喉,他想说他跟她或许不见面更好些,既然她阴差阳错被上苍再度送回秦昊尧的身边,或许注定他们之间缘定今生,无法更改,更无人可以拆散,他还如何要继续期盼?!当然,秦昊尧要他跟她见面,不只是因为一言九鼎,更是希望他将真相对她全盘托出,免得他们再生不合。

  在张少锦从这个世上消失的那一日,云歌也不复存在。

  他们……经历人生聚散,终究还是要回到最初的位置。

  李煊驻足不前,望着坐在湖心亭中的女子身影,这一场又是时过数月的团聚,却又是一场难以再见的别离,身边的侍从低声提醒他一句,让他不得不缓步走上曲桥,不再只是凝眸看她,心生不舍。

  就在那一日,他迷失在凤栖山下,被一位巫女看到神情凄凄的自己,以及躺在小溪边满身血污的女子,巫女去天恩楼找到了红叶大巫医,那一夜,格外漫长。而矛盾,也让他的心中愈发痛苦,红叶说她还有及其微弱的气息,说她还不曾成为一具死尸,他的心,燃起疯狂的希冀。

  每走一步,耳畔隐约还有争执,他早已顾不得自己闯入的是何等鬼魅可怕的境地,哪怕是鬼门关,也恨不得可以将她的生死彻底改写。

  “她反正也马上就要死了,不如就让我试试看。”初见红叶的冷漠,让他从未见过有这般毒蝎心肠的医者,哪怕,当下他还不知何谓巫医。在红叶的言语之下,她冷淡一瞥,像是看着的不过是一头即将病死的骡子或是马。

  “她是一个人,是一条鲜活的生命!你说试试看?!”他也是这么多年第一回如此暴怒,愤怒让他看来更加失态,他甚至感觉的到,那一丝微弱的希望……就在他的指缝之中缓缓溜走,他又急又气,口不择言。

  “是人,我若不试,很快就要咽气,变成死人。”他的语出不逊,也无法让红叶疏离冷淡的口吻多一分热络或是关切。她对外族人,原本就没有任何的好感,人,在她眼底,也只有两类之分,活人与死人。

  他依旧可以察觉当下的心痛如绞,无法呼吸,格外清醒的,只有双耳,依旧听的清楚。“若是能够活着,那是她的幸运,如果救不活,反正也是她的命运。”

  “你要多少银两?”他,最终答应试一试,他不想看她咽下最后一口气,从一个鲜活的人,变成一具彻底冰冷僵硬的尸体,他更不想当真将她葬在此处,等待看来年的花开花落。“我自当倾其所有。”他想把自己的诚心,先放在前头,哪怕最终结果不如意,也绝不会亏待这位大巫医。

  他依旧难以忘记那一瞬红叶转过眼来看他的笑,其中深刻的不屑,让他从未如此痛恨自己的市侩。“一个月前,我手下的一名圣女死了。一个月后,居然遇到她,或许便是上苍安排。若你愿意让她以圣女身份在我族内,我便愿意为她续命。”银两,在大食族里面,并非是最为重要的东西。

  “只要你答应不动她。”他不知是否可以为她做出决定,如今她已经跟死人毫无两样,无论呼唤她一百遍一千遍,她也不会回应,甚至,她手臂上的血脉都开始发青,微微凸起,让人看了更觉寒心。他如今想的最多的,就只是抓住这一丝最后的希望,往后如何付出承诺,他已经来不及深想了。

  “你以为我族的圣女,是什么?”红叶无声冷笑,不再看他,眉眼之处尽是高傲清冷。见他最终点头,红叶缓缓坐下,一身鲜红巫服就像是一把火,照亮了他黑暗无光的心。她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掌,覆在平躺着的女子的眉心之处,眼神黯然,冷声说道。“这是大食族最强的一种巫蛊。若这也救不了她,寻常的那些药物根本没有半点用,到时候死的话,便是老天要收她去黄泉。”

  他再度点头,见两名巫女领着他出去等候,他只能回头看了一眼,最终恋恋不舍地离去。

  他从未见过巫术,人人惧怕口口相传可以无端端害人的妖术,如今却也将弥留之人的性命拉回世间的好处,李煊也是从这一日开始,不再那么狭隘,更不再有对任何蛮夷的偏见,因为那些都是毫无道理的。

  他在天恩楼的前面,整整坐了一夜,等了一夜,直到天明。

  他只是记得,天恩楼里面的铜铃声,一夜都在回响,天恩楼之中的红艳烛光,一直到天明也不曾熄灭。

  “虽然救了她,她体内的毒性,是用蚀心蛊强制压下的。”

  见到红叶大巫医从天恩楼的帐幔之中走出来的那一瞬,他呼吸一滞,手足无措,等待她的那一句话,他似乎不只是在等待一个结果。

  蛊——

  红叶的话,让煎熬到黎明的他,一时间慌了手脚,他当然是如此希冀,却不曾相信,她当真还能被救活。他,还不曾彻底失去一切。

  “没有人可以跟老天抗衡。往后还会有诸多痛苦和劫难,没人可以先松一口气,你也继续担惊受怕吧。”红叶说完此话,再度走了进去,惜字如金。

  她居然活下来,这一夜都不曾断气。

  不是大食族的族人,能够抵御巫蛊的,一百个人中也不会有三人。那些话,也是后来从红叶的口中得知的,他自然问过,巫蛊还要种几回,红叶说,到第三次的时候,就彻底在她体内落脚了。

  第一回,让她整整三个月都昏迷不醒,他不忍离开,却又不得不离开,天恩楼从未有过男人出现,一个外族男人多留几日对天恩楼所有的巫女都是一场灾难,他对红叶心存感激,更不愿叨扰,因为想要穆槿宁继续活着,兴许有一丝希望也好,他将她抛下,独自离开。

  他在辞别的那一日,望着依旧躺在床上不曾有半点神智的女子,低声问红叶:“若她有幸醒来,大食族最强的蛊,会折磨她吗?”

  “当然了,我们从出生之后就开始种蛊,才会百毒不侵,她活了二十年才种到蛊,自会不好过。”红叶据实以告,生性孤傲正直,没有粉饰太平的习惯。“若她能够幸存,过了最难过的关口,蛊会控制一个人的心智,要是她的意念坚忍不拔,蛊会转向她较为脆弱的地方,比如——一个人的记忆。”

  他怔住了,心中并无踌躇难过,哀伤痛觉,但无论如何,他如今想着的,只有她可活着的将来。其他的,谁也管不了那么多。

  “这个因人而异,也许是一部分,也许是全部。”红叶看他不无担心,才多说了一句:“我不必将话说的太满,先看看她能不能挺过头三个月再说。”

  否则,多说无益。

  他笑了笑,却并不轻松,哪怕这是他等待煎熬的这些日子第一回笑,听她或许还能活着,自然是值得高兴的事。即便,他不忍她继续痛苦,但为了活着,他们都该忍耐。

  “到每个月最难过的日子,体内的蛊会蠢蠢欲动,那几夜她会被很不好过。但平日的时候,跟常人并无两样。”红叶缓缓俯下身子,将女子的柔荑轻轻松开,柔嫩手心之中的那一道口子,像是蜈蚣般狰狞可怕。她轻描淡写地说了句,算是对辞别之人的最后告慰:“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放心吧,她若能活,是天神赐予的性命。有了蚀心蛊,一般的毒药,是根本奈何不了她的,会活的很长久的……比世上很多人还要长久。”

  他闻到此处,不禁笑着点头,对红叶的话无所怀疑。若她当真可以跨过这个难关,遭遇了这一场暴风雨之后,一定每一日都是艳阳天。

  “不知何时我能来接她?”

  他低低问了句,满心愧疚,面对一个救她的恩人,他却不得已要开口询问,他当然觉得自己不像话。

  “五年。”红叶在女子的手心之上写下一个奇怪的字体,朱红色的字,像是远古的古怪字符,在穆槿宁的柔软手掌内熠熠生辉。

  他点头,五年时光,不算短暂,却也不是等不来的漫长。

  若是五年时光可以让她忘却所有的疼痛,治愈所有的病痛,是值得的年月。

  “我该走了。”

  他深深鞠了个躬,不知该如何对红叶表示自己的感激,他能做的,就是无论多么想念多么不舍,他也不能纵容自己多留哪怕一刻。要想保护穆槿宁,就该保护整个天恩楼。

  “一年来看她一回,这是我答应你的事。”

  他胸口一震,在走出天恩楼的那一刻,暖热的风吹过他的耳畔,他不禁抬起头来,望向天际的朗日,明晃晃的太阳,映入他的眼底,几乎让他无法看清前方的路。

  低笑出声,心中多了几分宽慰和坦然,他就知道,一定会是晴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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