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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异梦再起


烈日当空,炙烤着大地。道边的野草打着卷儿,毫无精神。似乎是有所察觉,野树林里的本就呱燥的蝉鸣声响得更起劲了。蜿蜒的土道上一列甲胄鲜明的队伍遥遥而来,烟尘被扬起,如雾一般地弥散开来。马蹄声远远传来,当中还交杂着长官的呵斥声。

        “啪!”将军的鞭子凌空一甩,声音震耳,“快点走,磨磨蹭蹭的拖到明年也到不了涿郡。注意车上的粮草,要失一粒米本将绝不轻饶!”说罢双足一夹马肚,驾下骏马加快步子,一溜小跑已去得老远。而后头绵延几里的士兵虽已是疲乏至极,但仍极力地迈动着步子好跟上行进的队伍。

        这是一队押运军粮的军队,连续已行了十日,只知道目的地是涿郡,但涿郡到底离他们有多远,他们根本不知道。每日只是不停的行走,将军骑马,他们只能步行。

        聂梦交杂在众军当中。他戴着头盔,因跑动而被晃歪了一边,却无暇去扶正。身上穿着沉重的甲胄,看似威武,但贴身的衣服早就被汗水浸透,粘连在皮肤上甚是难过。脚上的军鞋子早已被磨破了底子,裸露在外的脚趾头因破了个水泡而血淋淋的,此时早已被尘土包裹,黑不溜秋的一片,根本看不清伤口。他肩头还抗着个长矛,很沉,他很想把它扔了,但他又不敢怕会被长官责打。

        “砰!”一声闷响,方才还在聂梦身旁随着他一道奔行的一个兵因体力不支倒了下去。行进的队伍因此而停顿了一下。但仅仅只是一下,其他的人立刻收拾起了情绪,绕过那个昏死过去的兵继续前行。

        “装什么死?快起来!”随着一声厉喝,一个校尉折返回来,手起鞭落,狠狠地抽打地上的兵。那个兵感知到疼痛,身子在地上不断地扭着,但就是爬不起来。

        旁边的兵虽看着不忍,但又能怎么样?自顾不暇之时,同情只是多余的负累。

        那校尉打了一阵无果后,将他踢向路边,拍了拍手,嘟囔一句:“娘的,又一个不中了。”一侧头看聂梦还呆愣着,剜过一眼,骂道:“看什么看,你也想吃鞭子么?”

        聂梦吃他一瞪,心头一凛正想走,但看到路边已奄奄一息的人,终是于心不忍。大着胆子道:“王校尉,这里荒无人烟,把他丢下他就只有死路……”

        “啪!”话还未说完,鞭子冷冷地甩来,聂梦避不过,脸颊上生生地挨了一下,火辣辣地疼。

        “你要同情他,你背他走。要是回头你走不动了,可没人可怜你!”丢下这句话后王校尉转身离去。

        聂梦捂着面颊,心忖道:我有力气,不会走不动。他呆劲又犯了,也不理会旁边人好心的劝告,俯身背起那个兵,跟着队伍大步地走。

        烈日之下,长途行军本就疲乏,而聂梦又背了一个人,无疑是雪上加霜。行了不多久便已气喘如牛,步子也似有千金斤重一般。那校尉看到少不得又是一顿喝骂,聂梦也只当充耳未闻。

        眼见他就要被落到队伍的最后,前头忽然传来一声高喝:“就地扎营,埋锅造饭!”原来天色已暗,难辨细物。前头领队的将军们也在马上颠簸够了,只想饱饱地吃一顿,然后再美美的睡上一觉。至于前方的军情如何,倒成了其次。

        聂梦听到停止前行的军令,如获大赦,软趴趴地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稍觉缓了缓,掏出腰间的水壶正要喝,又听一声极为微弱的声音传来:“水……水……”侧目看去,那个被他一路背着兵,眼帘半睁半闭,发白的嘴唇一张一合艰难的吐着字。

        “水来了,水来了!”聂梦扶起他,将壶口对着他的口小心翼翼地喂水。清冽的水瞬间便滋润了他干竭的口腔,同时也换醒了他昏迷的意识。睁开眼睛看到的是聂梦紧张兮兮地表情。

        “谢,谢谢你。”虽是一路昏迷,但蒙胧中尚能感觉到一些事。

        “不用谢。”聂梦嘿嘿一笑,举起水壶咕咚咕咚地满了几大口,袖子一挥,抹去嘴角多余的水渍道:“我叫聂梦,兄弟你叫什么名字?也是被朝廷强征入伍的吗?”

        那兵道:“我姓冯,双名景殊。本是一介书生,原指望能靠满腹经纶谋个一官半职,不想却被赶鸭上架,落到这等田地。”说罢遥目望向天际,沉沉地叹道:“一上战场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说到底都是怪那些暴民,好好的田地不种,却来生事反朝廷,真是大逆不道!”

        “能回来,一定能回来。我媳妇还在家里等着我,我一定会活着回去。冯影殊你也一定能回去。”聂梦不懂什么国家大事,他只希望战争能早些结束,他就能回去见妙影。

        军中的晚饭也是极为简单,每人一碗清汤寡水的稀饭,一个拳头大小的面饼。这顿才吃下,就开始盼望下一顿。并不是食物有多吃,只因未能填饱。

        夜深人静,荒道边的野林子里一堆堆将灭而未灭的篝火在夜风的侵扰下摇曳着身姿。火光旁,疲劳的士兵们正陷入酣睡中。或是几个人并排横躺,或是背靠装粮的马车歪头而睡,睡姿百态。他们只是低等的士兵,为方便行事,只能随地躺着休息。几个放哨的兵,也已困极,眼帘一张一合的,思绪早已浑顿。只有那些有品级的长官们才能住进舒服的军帐里。饶是如此,只要不再辛苦赶路,他们就已觉得心满意足。

        隐约中似有细碎的脚步声从周围拢来。聂梦似乎感觉到有人,想睁开眼,但眼皮却似被胶合在一起,怎么也睁不来。脚步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密集,像大队的人快迅行进一般。虽然看不见,但聂梦却感觉出那些人不是军中的人。这会儿是半夜,军中的人早已入睡。会是谁呢?为何放哨的兵就没发觉呢?聂梦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他的意识拼命地挣扎,极力地想睁开眼睛,但就是睁不开。

        “冯景殊快来叫醒我!王校尉,有人靠近,好像是敌人来了!”他在努力地想呼喊出声,声音却被堵在喉头中怎么也发不出。

        “杀呀!”一声咆哮在聂梦的耳中炸响。聂梦霍然一惊,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入目所见是无数头戴方巾,身披甲胄,手舞大刀的农民军从四面八方涌来。本在入睡的官军们也被惊醒,操起随身的兵器迎战开来。

        兵器相撞,砰砰作响。加杂着豪声、杀声一起钻入聂梦的耳中。而火光下,所有人的面容都变得极为狰狞。敌我两方杀成一片,大片大片殷红的血染湿了黑色的大地。手手脚脚残落一地,悲嚎之声响彻云宵。

        白天还挥舞着鞭子肆意抽打士兵的王校尉,此时正和一个敌军斗到一起。敌军引刀当头劈来,王校尉横刀一挡,“当!”的一声,两把刀死死地咬在一起。正较劲这时,王校尉却未注意到身后一柄大刀正瞄准他的后脑……

        “王校尉小心!”聂梦亟亟呼喝,而那柄刀也随着他的话音而落。刀落处,王校尉的脑袋被斜斜地削去一半。豆腐一般雪白的脑瓤子夹在半个脑壳子里,但很快又被里头殷出的血浸透。

        “不要杀了,不要杀了……”聂梦看得心惊肉跳,扭过了头就朝后跑去,双手捂着耳朵,但是杀戮的声音却还是一丝不漏地传入耳中。他拼命地跑着,但无论他朝哪个方向跑,眼前总是不断涌现出厮杀着的人。

        “不要杀,不要杀……”他惶恐的声音瞬间被淹没在众人的呼喝声中。人人都只顾着厮杀,连冯景殊那样的文弱书生此时也是杀红了眼。只有聂梦彷徨无助地抱着脑袋,蹲缩在地上,惶惶低语:“不要杀了,不要杀了……”

        “聂梦,聂梦,醒醒……”一个熟悉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遥遥地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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