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掌门 > 儿女英雄传 > 第七回 探地穴辛勤怜弱女 摘鬼脸谈笑馘淫娃

第七回 探地穴辛勤怜弱女 摘鬼脸谈笑馘淫娃


上回书表的是那个不知姓名穿红的女子在能仁寺扫荡了庙里的凶僧救了安公子的性命正待向安公子讲他前番在悦来店走的情由此番到这庙里的原故只听得一片哭声口叫“皇天救命”!他便诧异道“奇呀!这庙里的和尚被我杀得尽净庙外又前是高山后是旷野;远无村落近无人家。况又是深更半夜这哭声从何而来?”安公子说“哭了这半日了方才还像是拌嘴似的来着我只道是街坊家呢。”

        女子说“岂有此理!此处那有个街坊?事有蹊跷。”说着又听得哭起来。

        那女子便走到当院里顺着那声音听去好似在厨房院里一般。他忙忙的掖好了刀来到那月光门里只听得哭声越近竟是在堆柴炭的那一间房里。走到那破窗户跟前一看只见堆着些柴炭并无人迹看了看那门却是锁着。他便用手扭断了锁进去只见挨北墙靠西也有个小门关着靠东柴垛后面合着装煤的一个大荆条筐上面扣着一口破钟也有水缸般大小。他心里想道“这口钟放得好蹊跷!”因把那破钟揭起放在一边;再掀开筐一看果见一个人黑魆魆的作一堆儿蹲在那里喘气。

        列公你道这人为何在此?原来这庙里和尚作恶多端平日不公不法的事也不止安公子这一件。就筐子里这个人也是这日午间来打尖的。那和尚把他关锁在屋里扣在大筐底下并说不许作声但要高声一定要他性命就交给那个秃子合那瘦的和尚换替照应。这人在筐里闷了半日忽听得外面一阵喧闹次后却听不见些声息连那两个和尚也不来查看他。他一时急闷饥渴难当不由的一声哭喊被这位好事的姑娘听见就寻声救苦的搜寻出来。那人还只道是和尚来了吓得不敢作声。女子道“你这人不要害怕我是来救你。你快些随我出来到这月色灯光之下我问你个端的。”

        说着自己先走进了厨房。那人听得是个女子声音才慢慢的站起来。战兢兢的随后跟了来。那女子正在那里拨那盏油灯听他跟了来回头一看见他年纪约莫五十余岁是个乡下打扮才待合他说话不想那人奔向前来叫了声“我的孩儿!我只道今生不能合你相见原来你还好端端的在此!只是你妈妈怎么不见?”女子一听心里诧异说“这是那里说起?”因说道“你想是闷糊涂了认错了人!”那人揉了眼睛一看才晓得是自己认差了慌得他连忙跪下道“姑娘是我小老儿眼瞎了。姑娘你是何人前来救我?”女子说“你且莫问我你且把你的姓名原故说来。”那人说“这话说来话长。姑娘既承你救了我这条草命怎的领我去见见我那女儿、老伴儿才好。”女子忙问道“你的妻女在那里?”

        那人说“那大师傅推推搡搡的把我推出来就锁我在这里谁知道他弄到那里去了?”女子道“喂既这等我方才把这庙里走了个遍怎的不曾见个人来?”那人听了又哭起来。道“天哪!这一定是没了命了!”女子道“你且莫哭你耐性在这里歇歇儿等候不可乱走等我务必给你寻来才罢。”

        那人听了又磕下头去。及至起来那女子早一路刀光出去了。

        却说安公子正因女子寻那哭声不见回来心中在那里盼望。忽然听得女子进来隔着排插说道“姑娘你听这隔壁又拌起来了。”女子侧耳凝神的听了一会那声音竟是从里间屋里来。他便进到里间留神向桌子底下以至床下看了一番连连的摇头纳闷。

        列公你道他为何在桌子、床下寻找起来?原来外间穷山僻壤有等惯劫客商的黑店合不守清规的庙宇多有在那卧床后边、供桌底下设着地窨子或是安着地道。往往遇着孤身客人半夜出来劫他的资财不就害人性命甚至关藏妇女在内。外省的地平又多是用木板铺的上面严丝合缝盖上轻易看不来。这些勾当大约一桩也瞒不过这女子。就便这能仁寺庙里的和尚平日怎的不公不法他也略知;只是与自己无干不值得管这闲事。及至方才合那个瘦子、秃子两个和尚交手听了那一段不三不四的早料定这庙中除了劫财害命定还有些伤天害理的勾当作出来因急切要救安公子且不能兼顾到此。如今听了那个老头儿的一番话早又动了他一个侠烈心肠定要寻出那母女二人的所在看是个甚么情由。满屋里寻了一会不见个踪迹急的怒气填胸说道“今日就上天入地一定要寻着他才罢!”说着满屋里端相一会。看着北面那一槽隔断安的有些古怪。进了那小门一看只见并无一物止一条黑夹道子从那间柴炭房北墙后面直通到两间厨房的西北墙角那个门去。从那门缝里便看得见厨房灯光也不像有甚么原故。踅身回来再找只见那屋里放着的两个平顶柜北边一顶搭着锁南边一顶柜门虚掩。顺手开了那柜门见里面搁着一顶旧僧帽合些茶碗、茶盘随手动用的东西一层尘土像是不大开的光景。看完又到北边那顶柜子跟前把锁头开开一看心中大喜说“在这里了!”原来这顶柜子里面中腰不安抽屉下面也没榻板那后面的背板一扇到底抹的油光水滑像是常有人出入的样子。

        那柜门一开早听得隔着背板一人说道“我劝你的不是好话?张嘴就讲骂动手就讲打。等大师傅回来你瞧我给你告诉不给你告诉!告诉了要不了你的小命儿我见不得你!”又一个道“那怕你这禽兽告诉!我此时视死如归那个还要这性命!”又听得一个苍老声音说道“事情到了这里我们还是好生求他别价破口。”这女子听了那里还按纳得住?一面把那把刀掖在背后一面伸手就把那柜子背板一拍拍的连声山响。只这一拍听得里面哗啷哗啷的一阵铃响就有个人接声儿说“来了!”又听他一面走着一面嘟囔道“我告诉你大师傅可是回来了。我看你可再骂罢!”外面听了连连的又拍了两下。又听得里面说“来了你老人家别忙啊!这个夹道子还带是漆黑也得一步儿一步儿的慢慢儿的上啊。”说着那声音便到了跟前接着听得扯的那关门的锁链子响又一阵铃声那扇背板便从里边吱喽开了。

        那女子对面一看门里闪出一个中年妇人只见他打半截子黑炭头也似价的鬓角子擦一层石灰墙也似价的粉脸点一张猪血盆也似价的嘴唇一双肉胞眼两道扫帚眉鼻孔撩天包牙外露;戴一头黄块块的簪子穿一件元青扣绉的衣裳卷着大宽的桃红袖子妖气妖声、怪模怪样的问了那女子一声说“我只当是我们大师傅呢!你是谁呀?”说着就要关那门。

        那女子探身子轻轻的用指头把门点住。那妇人说“你只不叫关门你到底说明白了你是谁呀?”那女子道“你怎的连我也不认得了?我就是我么!”那妇人道“可一个怎么你是你呢?”女子道“你不叫我是我难道叫我也是你不成?”

        妇人道“我不懂得你这绕口令儿啊你只说你作甚么来了?谁叫你来的?你怎么就知道有这个门儿?”那女子原是个聪明绝顶的他就借着那妇人方才的话音儿说道“我是你们大师傅请我来的。你不容我进去我就走。”妇人道“我们大师傅请你来的请你来作甚么?”女子道“请我来帮着你劝他呀!”那妇人听了这才裂着那大薄片子嘴笑道“你瞧‘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咧!那么着请屋里坐。”他这才把门开开。女子道“你先走。”只见他一面先走口里说道“你瞧大师傅可又找了个人儿劝你来了。人家可比我漂亮我看你还不答应!”

        女子让他走后一脚跨进门去只见里面原来是个夹墙地窨子。那门里一条夹道约莫有二尺来宽从北头砌就楼梯一般一层层的台阶下去靠西一带砖墙靠东一层隔断板子中间方窗南头有个小门从门里直透出灯光来。女子看了先把那扇背板门摘下来立在旁边才一步步的下台阶来。走到台阶尽处进了那个小门一眼就看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在里面。他那形容合自己生的一模一样倒像照着了镜子一般不觉心里暗惊道“奇怪都道是‘人心不同各如其面’怎生有这等相像的!”定了一定把那地窨子里周遭一看下面一样的方砖墁地上面模着一尺来见方的通连大木大木上搪着一块一块的石板料想这石板上便是那间堆柴炭的屋子。四围一看西面板壁门窗南北东三面却是砖墙西北角留个进风出气的气眼。屋里正北安一张大床床东头直上摆着三四个箱子床西脚底下挂着个帘儿。靠西壁又是一张独睡床靠东墙南一架衣裳隔子北一桌两杌靠南墙一张春凳。那女子便坐在那条凳上旁边坐着个老婆儿想是他的母亲。那老婆儿也是个村庄打扮。那女孩儿穿一件旧月白宫绸夹袄系一条青串绸夹裙头上略略的有些钗环下面被裙儿盖着看不出那脚的大小。但见他虽则随常装束却是红颜绿鬓俏丽动人。虽是乡间女儿露着慧性灵心温柔不俗。只是哭得粉光惨淡鬓影蓬松低头坐在那里垂泪看着好生令人不忍。

        这穿红的女子看罢走到他跟前平平的道了一个万福说道“这位姑娘一个女孩儿人家既把身子落在这等地方自然要商量个长法儿。事款则圆你且住啼哭休得叫骂。”

        这句话还不曾说完只见那穿月白的女子站起身来恶狠狠的向他面上啐了一口道“呀呸!放屁!这是甚么所在甚的勾当还有何商量?你怎么叫我不要啼哭叫骂?我看你也是人家一个女孩儿你难道就能甘心忍受不成?你快快给我闭了那张口再要多言可莫怨我女孩儿家粗鲁!”那老婆儿忙拉道“儿阿不要这样这位姑娘说的是好话。”那女子又厉声道“甚么好话!他不过与强盗通同一气。我倒可惜他这等一个好模样儿作这等的无耻不堪的行径可不辱没了‘女孩儿’三个字!”

        列公这《儿女英雄传》已演到第七回了这位穿红的姑娘的谈锋、本领、性格儿众位也都领教过了。大约他自出娘胎不曾屈过心服过气如今被这穿月白的女子这等辱骂有个不翻脸的么?谁知儿女英雄作事毕竟不同。他见了这穿月白的女子这等的贞烈心里越加敬爱说“这才不枉长的合我一个模样儿呢!”随即向后退了一步把脸上的唾沫星子擦了擦笑着叹了一声道“姑娘你受这等的委屈自然该急怒交加我不怪你。只是我要请教难道只这等啼哭叫骂会子就没事了不成?你再想想。”穿月白的女子道“还想些甚么?我不过是个死!”穿红的女子听了笑道“蝼蚁尚且贪生怎么轻轻儿的就说个‘死’字?”穿月白的女子道“我不像你这等怕死贪生甘心卑污苟贱给那恶僧支使。亏你还有脸说来劝我!”

        那个讨厌的女人见他一句一骂看不过了拿着根潮烟袋指着那穿月白的女子说道“格格儿[格格儿有地位的满人家对女孩子的称呼]你可别拿着合我的那一铳子性儿合人家闹!你瞧瞧人家脊梁上可掖着把大刀呢!”那穿月白的女子道“那怕他一把刀!就是剑树刀山我也不怕!”穿红的女子正要打叠起无限的低情屈意安慰那穿月白的女子又被这讨厌的妇人一岔他便回头喝道“这又与你何干?要你来多嘴!”那妇人道“一个人鼻子底下长着嘴谁还管着谁不准说话吗?”穿红的女子道“就是我管着你不准说话!”说着就回手身后摸那把刀。那妇人见这样子便有些毛一扭头道“不说就不说你打谅我爱说话呢。我留着话还打点阎王爷呢!”

        那女子才转身来向着那老婆儿道“老人家我看你这令爱姑娘一团的烈性万种的伤心此时就有甚么样的话大约也合他说不进去。老人家你问他一声我们且离了这个地方外面见见天光可好不好?”老婆儿听了向他女儿道“听见了儿啊?这位姑娘敢是好意!”那穿月白的女子道“甚么地方我不敢去?就走!看他又把我怎的!”说着站起来就走。那个妇人见了扯住他道“你站住!人家大师傅叫我在这儿劝你可没说准你出这个门儿。你那儿走哇?‘守着钱粮儿过’啵!你又走罗!”

        那穿红的女子听了拔下那把刀来用刀背把他的胳膊一拦向那母女二人道“你娘儿两个只顾走。”那母女见了也有些害怕只得就走。那穿红的女子用刀指着那妇人道“你也出去!”那妇人道“又要我作甚么呀?”口里只顾说他却连忙拿了他的烟袋、潮烟、火纸跟了出来。那穿红的女子也随即拿了灯紧跟着出了那地窨子门。他恐怕那妇人到西间去看见安公子又得费一番唇舌便站在当门让那母女二人在那张木床上坐下说道“姑娘少坐等我请个人来给你见见。”说着便拉了那妇人脚不沾地的进了北边那隔断门正不知他那里去了。

        那穿月白的女子纳闷道“这个人来的好生作怪!方才我乍听了那混帐女人的话只道他果然是和尚找来劝我的。及至我那等拒绝他他不着一些恼还是和容悦色宛转着说看他竟是一片柔肠一团侠气。怎的此时又把那混帐东西拉了去难道是又去请那个和尚去了不成?果然如此好叫人不得明白。”那老婆儿也是呆呆的闷。

        正盼望只见那女子同了那妇人拿着个火亮儿从夹道子里领了一个人来望着他母女说道“你娘儿们且见见这个人再讲。”那穿月白的女子抬头一看那里是和尚?原来是他父亲!他父女、夫妻一见“呀”的一声就携手大哭起来。

        那老头儿道“儿啊千亏万亏亏了这位姑娘救了我的性命!不然此时早已闷死了!”那穿月白的女子此时才知那穿红的女子全是一片屈己救人之心正要下拜只听他说道“你们且不必大家坐好了把你们的一往情由说明我自有个道理。”他父女、夫妻就在木床上坐下穿红的女子便在靠窗户杌子上坐下。那妇人也要挨着他坐他喝声道“你另找地方坐去!”那妇人道“这可是新样儿的!游僧撵住持我们的屋子我倒没了座儿了。”说着蹲下在那柜子底下掏出一个小板凳儿来塞在屁股底下坐了一声儿不言语噗哧噗哧只吃他的潮烟。

        乱过了这一阵那老头儿才望着穿红的女子说道“姑娘我小老儿姓张名叫张乐世乡亲叫顺了嘴都叫我张老实。我是河南彰德府人在东关外落乡居住。哥儿两个兄弟张乐天里的秀才去年没了剩了我一个人同了我这老伴儿带着女儿过日子。我这女儿叫作张金凤今年十八岁了从小儿他叔叔教他念书认字甚么书儿都念过甚么字儿都认得能写会算又是一把的好活计。我这老婆子是京东人他有个哥哥在京东帮人作买卖。要讲我家还算有碗粥喝只因我们河南一连三年旱涝不收慌乱的了不得这些乡亲不是这家借一斗高粱就是那家要几升豆子我那里供给得起?说声‘没有’他们就讲强夺硬抢。我合老婆儿说这个地方儿可住不住了。我们商量着把几间房几亩地典给村里的大户又把家家伙伙的折变了一共得了百十两银子套上家里的大车带上娘儿两个想着到京东去投奔亲戚找个小买卖作。不想今早走岔了路走到这条背道上来。走了半日肚子里饿了没处打尖见这庙门上挂着个饭幌子就在这里歇下。这庙里的师傅们把我们让到这禅堂来吃了他一顿素饭临走我拿了两挂儿东钱合六百六十六个京钱给他他家当家的大和尚摆手说‘一顿饭也值得收你的钱?我化你个善缘罢。’我说‘我一个乡老儿你可化我个甚么呢?’他说‘不化你东不化你西只化你盘头大闺女。’我说‘这地方儿我那里给你买木鱼子去呢?’他就指着女儿说道‘你这不是现成的一个盘头大闺女么?’女儿听了站起来就走。我们两口儿也抢白了他几句。待要出门那大师傅就叉着门不叫我们走。这大嫂也不知从那里来把他娘儿两个拉住。那大师傅就把我推推搡搡推到那间柴炭房里去扣在大筐底下。往后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说着向他老婆儿道“后来是怎的?你告诉这位姑娘。”

        那老婆儿哭眼抹泪的说道“阿弥陀佛!说也不当家花拉的这位大嫂一拉就把我们拉在那地窨子里。落后那大师傅也来了要把我们留下。说了半日女儿只是头撞脑要寻死。也是这位大嫂说着让那大师傅出去等他慢慢的劝我女儿。姑娘你想想这件事可怎么点得头呢!正闹得难解难分姑娘你就进来了。”

        那穿红的女子道“且住。你们是甚么时候进去的?那和尚是甚么时候出来的?你这令爱姑娘可曾受他的作践?”那妇人道“月亮爷照着嗓膈眼子呢!人家大师傅甜言密语儿哄着他还没说上三句话他就把人家抓了个稀烂还作践他呢!说得他那么软饽饽儿似的!”那穿红的女子也不理他。只见那老婆儿连连摇手说“姑娘要说受他甚么作践倒没有价。”那穿红的女子点了点头儿说“这话我都明白了。既然如此少时我见了那大师傅央及央及他叫他放你一家儿逃生如何?”那张金凤只是低头垂泪。那老两口儿听了连连的作揖下拜说道“果然如此我们来生来世就变个驴变个马报姑娘的好处!再不我们就给你吃一辈子的长斋都使得。”那穿红的女子说“这话言重。”才回头要向那妇人搭话只听他自己在那里咕囔道“放啊?我们还留着祭灶呢!”

        那穿红的女子见他这等的语言无味面目可憎那怒气已是按纳不住无奈得问问他的来历只得冷笑了一声向他道“就让你说你把你是怎样一桩事情也说来我听听!”

        那妇人道“我还说话吗?我只打量你们把我当哑吧卖了呢!”

        说着又伸着脖子抽了两口潮烟磕了烟袋灭了火纸。他才站起来满地张牙舞爪的说道“说这不当着他们俩老的儿么你也不是外人我讨个大说咱们姐儿们今儿碰在一块儿算有缘。”

        那穿红的女子说“你站住!别合我论姐儿们我是我他是他你是你!”那妇人道“亲香点儿倒不好?我今儿怎么碰见你们姐儿们都是这么撅巴棍子似的呢!”那穿红的女子催他说道“你说罢别累赘!”他才接着说道“我贱姓王。呸我们死鬼当家儿的他们哥儿八个我们当家儿的是第老的[第老的排行最小的一个]。人家都知道挣钱养家独他好吃懒做喝酒耍钱永远不知道顾顾我我全仗着人家大师傅一个月贴补个三吊五吊的。赶他死了我说这还守个甚么劲儿呢?我可就跟了这庙里的大师傅来了。要提起人家大师傅来忒好咧!真别辜负了人家的心!你们瞧我这脑袋上都是镀金的这件衣裳是买了整匹的花儿洋绉现裁的我这裤子汗塌儿都是绸子的总说了罢算万道丝儿把我裹着呢!吃的更不用讲了天天的肥鸡大鸭子。你想咱们配么?”那女子说道“别‘咱们’!你!”妇人道“哦就是我。我到了这庙里没半年人家大师傅花的那钱打我这么个银人儿都打出来了!就是一样儿活重些儿。”

        那女子问道“你这样好吃好穿还有甚么重活叫你作呀?”妇人道“你不知道我们这庙里爷儿五六个呢。大师傅是个当家的二师傅是个带儿修行好本事浑实着的哪。还有个小大师傅、小二师傅小大师傅打的一都的好拳小二师傅是个扫脑儿也不搦。还有个三儿。你等回来大师傅来了你都见的着的。他们爷儿五哇洗洗汕汕缝缝联联都得我我一个人儿张罗的过来吗?可巧今儿早起他们娘儿们来了我们大师傅就要把他们留下我乐的甚么似的!谁知大师傅那么耐着烦儿俯给他他还不愿意。人家拿出来的大红绸子他也不要;还有五两的中锭整个儿的大元宝他也不要。末后大师傅翻箱倒笼找出小拇指头儿壮的一支真金镯子来想着要给他带在手上呢他伸手喀嚓的一下子把人家的脖子抓了个长血直流的!你瞧他歹毒不歹毒!”

        那女子问道“这之后便怎么样呢?”那妇人道“怎么样?人家大师傅拔出刀来就要杀他呀!你打量怎么着?我好容易救月儿似的才拦住了。我说‘人生面不熟的别忙你老等我劝劝他。’谁知越劝倒把他劝翻了张口娼妇闭口蹄子!”

        说着又对那穿月白的女子道“你瞧娼妇头上戴这个?身上也穿这个?你怎么说呢?”那穿红的女子问他道“这等说你还不曾劝动他。少停你们大师傅回来你怎么对他呢?”那妇人笑嘻嘻的道“你听啊!如今不是我们大师傅找了你来了么?我瞧你这嘴来又得你劝他他没个不答应的。你算我们庙里他们爷儿五哇除了二师傅他是在外头跑海走黑道儿的三儿小呢可巧剩他爷三个、咱们姐儿三个咱们闹个‘刘海儿的金蟾垫香炉——各抱一条腿儿’。你瞧这高不高?”

        那穿红女子本就一腔子的忿气听这妇人说的这等无耻不堪那里还忍耐得住?只见他一言不回手拔出那把刀来刀背向地刀刃朝天从那妇人的下巴底下往上一掠唰一声早变了个血脸的人不曾听他一声儿咕咚往后便倒。

        这一倒但见个东西翻在半空里从半空打了一个滚儿吧掉在地下。大家一看原来把那妇人的前脸子削下来了落在平地还是五官乱动。那穿红的女子不禁持刀大笑说“这个东西怪不得他如此不堪无耻原来他带着个鬼脸儿呢!”

        那老两口儿见了吓得体似筛糠的道“姑娘你怎的把他杀了?可不吓煞了人!”倒是那张金凤一见十分痛快说道“杀得好!这等禽兽一般的人留他在世上何用!”那老两口儿道“儿啊你那里知道他是那大师傅的心上人。他回来见杀了他的人你我都是没命的了。这越不好了!”那穿红的女子笑道“我看你们说来说去不过是怕那个大师傅你们跟我见见那大师傅去。”那张金凤听见要见和尚去他便有些不愿意。穿红的女子笑道“方才我听你刀山咧、剑树咧死呀活呀的倒像傻冲打的似的怎么此刻完了本事了?不妨跟我来!”说着拉了他的手就走。那老两口儿也只得跟出来。及至出了房门一看只见那月光之下满院横倒竖卧七长八短的一地死和尚。把个老婆儿吓得跌了一跤幸喜窗户挡住不曾跌倒老头儿吓得闭口无言。那张金凤怔了一回说道“呀!如今世上那有这等的一个出众英雄来作这等的惊人事业?”那穿红的女子听了他这话酒窝儿一动蛾眉儿一挑用两个指头指着鼻子笑着说道“不敢欺就是我!”当下姑娘脸上的那番得意漫说出将入相八座三台大约立刻叫他登基坐殿成佛升天他也不换!

        闲话休提。却说他把话说完便把那父女、夫妻三人让进房来自己重新进屋里一刀把那妇人的鬼脸儿扎起来往院子一丢又把那尸提起来也向那西墙角一扔说声“跟了你大师傅去罢!”那张金凤看了定了会神这才大悟转来说“哦!我晓得了。你那里是甚么劝我竟是来救我一家儿的性命的一位恩深义重的姐姐。姐姐请上受我全家一拜!”连那老两口儿也跪在尘埃拜个不住。忙得那穿红的女子说“啊呀呀!你二位老人家快快请起不可折了我的寿数!”他老两口儿起来那女子又去拉张金凤。那张金凤跪着不肯起来说道“请问姐姐姓甚名谁?家乡何处?住在那里?怎的就晓得我在此地遭这场大难前来搭救?望姐姐说个明白。我张金凤生必衔环死当结草!”那穿红的女子说道“这话才叫作‘说也话长’。”说着便把张乐世张老头儿让在堂屋西边春凳上张老婆儿母女二人让在东边春凳上。他自己却在北面靠桌上杌子上坐下把那把刀放在桌儿里边靠墙。大家这才侧耳凝神听他说他的来历。只见他满脸堆欢不慌不忙未从开口先将身子往西一探向那西间的南炕叫了一声“安公子!”这正是

        人生开心事辛苦功成闲话时。

        要知那姑娘说出些甚么言词下回书交代。

        (第七回完)


  https://www.3zmwx.cc/files/article/html/10/10738/3217381.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3zmwx.cc。三掌门手机版阅读网址:wap.3zmwx.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