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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不施其驰 舍矢如破


众人用过了饭,伍封道:“桓魋知道人质被救,必定另打主意,与其让他另施诡计,还不如想个法子让他自行露面。”

        张孟谈问道:“龙伯有什么办法?”

        伍封道:“今晚我能去救人质,又曾与桓魋的人厮杀,桓魋自然猜得是假乡老露出了破绽,也猜得出他的计谋尽数被我知晓。张先生,如果你是桓魋,你接下来会干什么?”

        张孟谈沉吟道:“如果我有二千多人,人数虽是龙伯的一倍多,硬性地大举进攻还是没有什么把握,只有沿途设伏为佳。”

        伍封又问:“你猜我会怎么办呢?”

        张孟谈道:“我若是桓魋,也猜得出龙伯会料到我沿途设伏。小人对龙伯有些了解,以龙伯的个性,必定不会被动挨打,定会先行动手,不过桓魋未必会这么猜。”

        伍封笑道:“桓魋对在下的了解,更胜过张先生,我猜桓魋也与张先生是同一样的想法。”

        张孟谈点头道:“既然我料到龙伯会主动出手,那么我今晚便会在营中设伏。不过我又怕龙伯找不到我的大营所在,是以要派出若干队小哨,故意让龙伯擒住几人,然后乖乖地入我的埋伏来。只要有一队哨探未在我规定的时间回营,我便知道龙伯必会来偷营,我在营中设的埋伏便用得上了。”

        伍封道:“张先生果然高明。你说我去偷营时,会否带燕儿去?”

        张孟谈吃了一惊,道:“龙伯偷营,自然不会带四小姐一起冒险。”

        伍封笑道:“这就是了。桓魋善能用兵,他自然会在营中设伏等我,不过不会将全部人马守在营中,多半是计中有计,将箭手留在大营,装作大队人马都在营中,他自己会带上营中的精兵杀入村寨来,只要他杀了燕儿,就等于杀了我。”

        张孟谈眼中一亮,道:“小人明白了,龙伯也想设下一个埋伏对付他。”

        伍封点头道:“桓魋料我会去偷营,于是来个反偷营对付我。我便用一个反埋伏来对付他的埋伏,一来保护了燕儿,二来他兵力分散,我们以少胜多的机会便大一些。他是军中宿将,这种法子便能有效,若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盗贼,这么精妙的计略反而用不上了。”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这偷营和反偷营、埋伏和反埋伏听来复杂,其实却包含着奇、正、虚、实等兵法妙用,又是心理上的比较拼斗,这种妙计,头脑再逊一点的人便想不出来了。

        伍封自得孙武亲授兵法,智虑大增,见众人有不少还是一头雾水,笑道:“你们也无须弄得太清楚,只要按我的法子去做,包管我们今夜回大获全胜。”

        他看了看平启和招来,道:“平兄、招兄,你们与小兴儿带四百晋卒乘兵车出村,都带上干盾、强弓和火矢。只要四下里搜寻一下,便能见到桓魋的哨探人马,你们擒住几人后,派几个人回来报讯,然后由贼子引着去偷袭桓魋的大营。”

        田燕儿奇道:“明知道桓魋营中有埋伏,还去偷营?”

        伍封笑道:“桓魋多半不在营中,而带了大队人马在不远处,他以为我必定亲自偷营,没有把握将我擒杀。他会置营寨而不顾,悄悄开往这沙家村来。平兄和小兴儿不去偷营,他便不会来。”

        平启点了点头,鲍兴问道:“公子,既然他们留在营中的人其实不多,我们是否要在营中大杀一阵?”

        伍封摇头道:“他营中有伏,就算人少,你们进去也会吃亏。桓魋这人带兵数十年,千万不可小看。你们到了离营不到一箭之地,以干盾掩护,每人往营内射六七支火矢,设法射其营帐、辎重之类易燃物什,虽然没有什么用,但桓魋才会安心来沙家村来。射完箭后,小兴儿带二百人回来,必能撞上桓魋从村寨败逃的残兵,此时小兴儿便可以大杀一阵,夺其战马兵车。”

        招来问道:“小人和平兄还有二百人,却要干些什么?”

        伍封道:“你们仍在原地喊杀射箭,见败兵退入寨后,营中便知道中计,埋伏的人也该出来了,不过他们已毫无战意,平兄和招兄便真的杀入营中,必可大获全胜。你们不急于杀人,专夺其辎车粮草,桓魋二千多人在外面胡混,想来辎重不少,夺了其辎重,他虽能收拾残兵,却也无法唯持,士卒多半因此而散。”

        平启三人点头,伍封补充道:“不过,你们到其营外时要多多留意,虽然我猜桓魋的埋伏在大营之中,但他也可能在营外设些陷阱之类的玩意儿,到时候就要招兄费些精神,以夜眼观察了。”

        三人出外点兵不提。

        伍封对圉公阳和庖丁刀道:“你们二人带二十寺人专保护燕儿,守在室中不可离开半步。燕儿是桓魋最想对付的人,小心他趁乱派一两个好手来行刺。”

        圉公阳、庖丁刀都答应。

        伍封道:“就算我们知道桓魋大营的方位,但他偷营却未必从那一方来,这村寨无隘可守,须要四面提防,等敌人大军出现,再聚一起射箭。”他对春夏秋冬四女道:“你们四人带着寺人、侍女、仆佣和陪嫁人等加上晋卒百人共八百人分作四队,在村寨四面准备,善射的便准备射箭,其余人以干盾为他们掩护,一旦桓魋大军出现,便齐聚一方以箭射之,只要略略支撑片刻,我和月儿便会赶来,到时候你们便不用射箭,免伤了自己人,站在村中看热闹便成了。”

        张孟谈点头道:“小人带来的三百仆佣都会射箭。”

        田力道:“我们田府陪嫁的家人也能射。”

        四女这是次被委以重任,十分高兴,一起出去准备。

        伍封道:“剩下的一百倭人勇士和三十铁勇随我和月儿在村外埋伏,我们人数虽少,但都是骑兵,可算是此战主力。月儿,到时候听我吩咐,专找桓魋那家伙算帐,其余贼子不要理会。届时村中八百人呐喊射箭,桓魋便以为我们除去偷营的人马,剩下的人都在村中,怎也想不到我们最精锐的人手在外等他。出其不意之下,必能成功。”

        伍封又对田力和小红道:“田兄、小红,你们的职责甚重,带几个人在村外藏好,附耳听地,听到大队人马的声音后,小红回村报讯,田兄向我报讯。”

        张孟谈道:“龙伯,小人干什么才好?”

        伍封笑道:“今晚少不了张先生,张先生口才了得,请去告诉村民齐集室中,别让他们出门,免得被箭矢误伤。”

        张孟谈皱眉道:“这件事小人会去做。不过剩下来小人该干什么?不瞒龙伯说,小人虽然不才,不过也习过几天剑术,对付三五个人还是可以的。”

        伍封小声对他道:“一阵你便跟在燕儿身边。以燕儿的性子,说不定会出去看热闹,烦张先生劝一劝她,若劝不住时,便与小刀、小阳拿着长干紧随着保护,别让她给箭矢伤了。”

        张孟谈暗暗佩服他的细致,笑着点头。

        伍封和楚月儿到了外面,带着三十铁勇和一百倭人勇士备好战马,在马蹄的马蹄铁外扎好一层厚厚的葛布,又在马口放一条木枚,其余的连弩、箭矢、刀矛、圆盾诸物都挂在马身上,做好马战的准备。

        三更过后,平启派了人来禀报,说他们果然擒住了几个敌人的哨探,现在已经向西面桓魋的大营去了,据说大营离这沙家村才二十多里。

        伍封和楚月儿带着这一百三十骑兵出村,到了村北面的沙丘后藏好,伍封先前与人质一起回来时,早将这一带地形看好了。

        伍封对众人道:“我们人数虽少,却是此战的主力。今晚的胜败全在我们这一百多人身上,桓魋到沙家村恐怕要在一个时辰之后,我们略睡一睡。养足精神,也不用派人盯着。”说完,与楚月儿躺在沙尘上睡觉。

        众人见主人如此,自然也放心安睡。其实伍封和楚月儿并未真睡,只因这一仗全靠这一百多人以少胜多,是以要保持晚盛的精力和士气,他们二人在众勇士心中如同天人,他们这么胸有成竹,众勇士自然是士气大振,心无怯意。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伍封听到脚步声,与楚月儿坐起来,便见田力悄悄过来。

        田力道:“龙伯,桓魋果然来了,小人贴地听音,觉他们饶到了村南,小红姑娘已到村中报讯。”

        伍封笑道:“田兄也入村去,让雨儿她们小心,敌军到了村南一箭之内,便乱箭齐射。桓魋虽然了得,也难预计有数百人等着他来。”

        他们这么一说话,众勇士都站起了身。等田力走后,伍封笑道:“桓魋这家伙倒也老实,我怎么想他便怎么做。”

        众人飞身上马,往东而行,绕到村东头时,便听杀声大着,箭矢破风之声连他们也能听见,想是春雨等八百多人正向桓魋乱箭齐。

        众人转过村东头时,便见南面火光如炽,大群人正向村中冲杀,可到离村二三十步外便被射倒了下去,无人能入二十步之内。只见火光之下敌人逾千,黑压压一片离他们不到百步,敌人在明而他们在暗,再加上他们只有一百多人,敌人也没能现他们这一百多骑兵。

        伍封看了好一阵,见中间一乘兵车上正站着一人,浑身盔甲十分威武,正是久违了的桓魋。

        桓魋举起手中铜剑,道:“龙伯不在村内,不足畏惧,这些人不过是垂死一搏,一阵他们败逃时,一个女人也不要放过,必能杀了田燕儿。”大喝道:“布车阵!”夜风西来,将他的话清楚送到伍封耳中。众勇士未得伍封的将令,虽然跃跃欲试,却都不敢擅自冲出去。

        只见敌人步卒如潮般后退,数十乘战车上前排成一线,车上甲士手持长戈,用圆盾立在车上,都缩身在圆盾之后。又有数百名步卒举着长干,走到兵车之前,众人手中的长干排得如一条城墙,不仅挡住人,也挡住马,虽然长干不及人长,仍露出头脚来,但要射中他们便难了许多。

        又听桓魋喝道:“前进!”那一道长干排成的木墙缓缓前移,兵车在后面徐徐跟进。村中依然不断地放箭出来,可射出来的箭矢十有**便长干挡住,有人被射倒时,立时有步卒补了上去。

        伍封见桓魋用兵有度,阵法谨严,心知再这么下去,必会被他们攻入村中。小声道:“射车上甲士!”举起连弩,向兵车上的甲士射出,众勇士的连弩齐,矢如雨落。

        桓魋的兵士只顾防着前面,怎料到侧面会符来箭雨,毫无防范之下,甲士纷纷坠车,有的箭矢也射这马身上,战马嘶鸣,四下窜动,甲士被射落的兵车无人架驭,自然也跟着乱了。兵车这一乱,便将兵车前的步卒撞动,再也阻不成长干的护墙,不少人被村中如雨般的箭矢射倒。

        伍封等人一连射了三轮箭矢各九支箭,桓魋阵形早已经乱成一团。便听桓魋大声呼喝:“来箭甚少,休要乱了阵!”

        伍封哈哈大笑,大喝一声:“桓魋!我来也!”他这一声如暴雷一般,桓魋大吃了一惊,村中人听见伍封的声音,便停止了射箭。

        伍封一人一骑在前,楚月儿带着一百三十名勇士在后,风一般卷了过去。这一百三十名勇士非同小可,矛法凌厉,骑术极精,尤其是那三十名精选出来的铁勇,每人都抵得上半个平启,马有蹄铁,矛是屈卢,的确是厉害之极!

        伍封大铁戟挥着,直奔桓魋而去。凡有挡者,便被他或刺或斩、或劈或勾,一招即倒。楚月儿在他的左手边上,青龙驰过处,长矛刺倒了一大片人。

        有他们二人在前开道,众勇士排成“人”字形冲杀,桓魋的人马便如大浪遇到礁石一般,从中分开。

        便在这时,春夏秋冬四女的四骑马从村中直撞出来,四条长矛配合得极为默契,她们四条长矛此伏彼起,攻守兼备,矛尖在火光下卷起冷森森的一片光亮。

        桓魋惊愕之下,见伍封黑黝黝一团直奔而来,威风凛凛如同天神一般,心知中计,早吓得面如土色,他一手挥着铜剑,另一手从御者手中抢过了缰绳,扭转马头便要逃走。

        伍封怕追不及,大戟展动,从地上挑起一根燃着的火把向桓魋兵车飞去。他最擅长玄菟灵教他的五行遁法中的“借”“合”二诀,借这火把正是轻松如意。

        只见那火从空中飞过,如同拖着一条长长的红尾,倏地向桓魋砸过去。

        桓魋听见空中风响,忙俯身相避,便听身旁御者哼了一声,口中喷血,被这火把砸落车下。

        桓魋还来不及看时,身旁的车右又被撞落车下面去。他知道情势危急,此刻若让伍封追及,就算有十条命也不保,便听空中风响,桓魋猛地向前一扑,摔到地上,一根火把从头顶掠了过去。

        桓魋刚站起身,伍封一骑马已到了身前,手起一戟向他刺下。

        桓魋执剑格挡,剑戟相交处,火光四溅,桓魋当不得伍封的神力,踉跄退开,便见那戟头倏地在胁下穿来。桓魋脸上失色,此刻退避不及,猛地扭身,便听“嗤”地一声,戟上的月牙锋刃划开了革甲。

        此时伍封铁戟回勾,他这铁戟两边都有月牙之刃,桓魋闷哼一声,被戟上月牙尖刃刺入腰间。桓魋剧痛之下,心若电转,知道让伍封将戟扯回,锋刃便穿腰而过,他喝了一声,顺着戟头的力道方向,猛地跃起身,在空中打了个翻身。

        伍封赞道:“好!”桓魋这么一翻身,正好让身子就着铁戟回勾的方向,虽然创口更大了些,却使戟尖从他腰上滑了出来,不能深入。

        伍封横过铁戟,以锋刃向桓魋横斩过去。桓魋猛地倒卧,让开铁戟,在地上连连滚动,忽地跃起,向这一大群混乱四散的人中闪了进去。

        伍封见他不往远处逃,反而混入部属之中,暗暗佩服他的聪明。他若往远处跑,伍封就算追不上,火把或是箭矢也能伤他,但他一混入人群,便这么火光闪烁,人影幢幢之下便难以辨认,容易逃脱一些。

        伍封策马追去,只见眼前敌人四窜,桓魋左穿右插,在人群中若隐若现。

        本来敌人有一千多人,伍封他们一百多人虽然出其不意杀出来,毕竟不可能将敌人尽数杀了,敌军混乱之际,桓魋却借人群之助四下奔逃,引得伍封和楚月儿追上前来。这些士卒见主将被伍封紧紧追赶,更是心惊胆裂,越地混乱了。

        伍封一路刺开挡着的敌军,紧紧盯着桓魋,忽听风响处,桓魋手中的铜剑如箭矢般脱手飞来,等伍封将铜剑砸开时,人群中已经看不见桓魋了。

        伍封问道:“月儿,桓魋去了哪里?”

        楚月儿摇头道:“没有见着。”

        便在此时,只听车声辚辚,鲍兴舞着大斧,带着车兵由西杀入,他们这一支更是生力军,乱军无可抵御,片刻间溃不成军,再无战意。

        鲍兴一路喊着:“降者不杀!降者不杀!”

        伍封和楚月儿带着勇士来回冲杀了两三次,虽未找到桓魋,剩下的敌军已经弃下兵器,抱头蹲在一旁。

        此时战事了结,田燕儿带着张孟谈等人兴冲冲出来,那一众仆佣跟随田力清点降兵、收始兵车战马。

        田燕儿道:“龙伯厉害得紧,连桓魋这天下名将也剿灭了。”

        伍封叹了口气,道:“可惜让他逃了,日后必有后患。”

        张孟谈道:“说不定他也死在乱军之中,一阵清点死伤,或能找到。”

        楚月儿摇头道:“这人身手十分高明,又狡猾多智,恐怕真的被他逃脱了。”

        众人回到村中休息,张孟谈再去安抚受够了惊吓的村民不提。

        过了好一会,鲍兴与田力回来,鲍兴道:“死伤的人和活人中都没有见到桓魋,这人居然能够在乱军之中逃脱,身手还真是高明。”他在五鹿见过桓魋,故不怕他会看错。

        伍封与楚月儿对视了一眼,叹了口气道:“这次我们是人少了些,若人手足够,桓魋定逃不了。”

        田力道:“我们人数虽少,这次却杀敌四百多人,降兵有九百人,获兵车三十七乘,加上龙伯救人质时所获的二十一乘兵车,共有五十八乘,收获甚丰,龙伯这一百多亲卫士卒当真厉害。”他顿了顿,又道:“桓魋的士卒只有极少数是他的亲随,其余都是晋人,大多来自曲阳。”

        张孟谈吃了一惊,脸色微变,缓缓道:“曲阳是智氏的地方,智氏的士卒大多出自曲阳、宜阳、王垣三城。怪不得桓魋带着一两千在这里设伏,居然能瞒过我们赵氏,可见其平日藏身之地也在晋国,其粮草辎重也不会从太远的地方运来。”

        田力道:“小人看过所获的兵车,舆板上的纹饰都是晋人所用,可见是晋车。”

        伍封道:“田赵联姻,看来智瑶并不高兴,依我之见,这件事就这么含含糊糊算了,真要认真追究,只怕晋国四卿和齐国都会卷入,早晚会再出现一次六卿之乱。这些掳获便当作智瑶送给燕儿和无恤兄的礼物,岂非甚好?”

        张孟谈道:“此事的确不宜追究。不过这些掳获都是龙伯指挥征战所得,理应交给龙伯才是。”

        伍封笑道:“我也带不回齐国去,要它干什么?”

        天快亮时,平启与招来押着百余乘辎车、数十乘兵车回来和数百名俘虏回来,平启呵呵笑道:“公子神机妙算,我们在桓魋营外慢吞吞射箭,等败兵入营,营中自己乱成一团时,小人与招兄冲入营大杀了一阵,大获全胜,好久未这么痛快厮杀过了。哈哈!”

        伍封笑道:“厮杀了一夜,大家也该累了,先吃了东西,各自睡上大半天再说,今日便不用赶路了。”

        伍封与众女盥洗后,用过早饭,各自休息。午饭之时众人才起身,伍封将众人都叫了来。

        鲍兴道:“平爷和招爷夺了一百三十多乘辎车,多是粮草酒脯,另有金帛许多,还有四十余乘兵车,总共获一百零七乘兵车、一千三百多俘虏。”

        伍封道:“这都算是燕儿和张先生之物,看看燕儿和张先生想如何处置。”

        张孟谈摇头道:“此战虽有小人带来的晋国士卒参于,不过功劳十有八久都是龙伯的,这战争之利怎可混淆?龙伯若信得过小人,小人便略作安排。”

        伍封笑道:“张先生尽管去办吧,不过这些村民担惊受怕,理应赐些金帛安抚才是。”

        张孟谈点头道:“小人理会得。”他匆匆出外分配战利品去了。

        伍封对田燕儿道:“这位张孟谈虽然谦逊,其实很有学问,文武全才,是个了不起的人才。”

        田燕儿叹道:“张先生自然是个人材,不过龙伯手下也尽是人材。譬如春夏秋冬四女,随着我时只不过是普通的侍女,但跟着龙伯之后,便大有长进,昨晚她们四人独当一面,能指挥八百人与桓魋相抗,井井有条,颇具将才,若非龙伯指点,怎会这么有出息?”

        伍封道:“我能指点的无非是刀剑之术,其实她们随着柔儿有不少日子,大多本事都是从柔儿处学来。”他想起叶柔,深深地叹了口气。

        田燕儿道:“我看月儿也了不起,假以时日,只怕也是天下少有的将才。”

        楚月儿笑道:“四小姐过奖了,月儿最多能冲冲杀杀,若真用兵时便不成了。”

        伍封点头道:“大凡用兵之法,无非是机谋权变,月儿虽然经验丰富,但她天性纯净,不会诡计,若让她去想些诡诡谲谲的法子,对月儿来说,只怕比杀了她还难过。我不愿意教她兵法,便是怕违了她的本性。你看她这样子岂非甚好,何必非要改变呢?”

        田燕儿道:“原来如此,龙伯说得是,月儿人见人爱,除了生得美貌之外,还全在她这性子。”

        说了一会儿闲话,张孟谈回来,道:“龙伯、四小姐,小人给村中各室分了二十金,那假乡老的家财被桓魋抢了去,还他三百金理应还多了,是以给了他三百金。”

        伍封点头道:“这样甚好,他也是被迫而为,不必怪他。”

        张孟谈道:“兵车有二十多乘是龙伯与小夫人夺来,剩下的平分下来,一半归龙伯,一半归四小姐,俘虏也是如此,龙伯看这样可好?”

        伍封皱眉道:“我与燕儿何必分那么清楚?”

        张孟谈道:“非是小人定要分清楚,这是军中常例,若不这么分法,岂非坏了规矩?其实这么分下来,龙伯可吃亏不少。”

        伍封眼珠转动,笑道:“我们这点东西也无暇送回齐国,便送给燕儿算了。不过我有个主意,一阵间让张先生带三百人将一千多俘虏和百乘兵车押往绛都,一路上弄得声势浩大些,一来为燕儿立威,免得燕儿日后被人欺负,二来吓一吓智瑶,万一他还有什么诡计,便不敢轻易施展出来,我们这一路也就平安了。这叫作‘先声夺人’,燕儿和无恤兄脸上更有光彩。”

        张孟谈大喜道:“这法子极妙,这么一搞,我们赵氏这一次可真是声势大张,嘿,这都是借了龙伯的‘龙威’哩!”

        田燕儿道:“桓魋逃在外面,一路上找张先生捣乱怎办?”

        楚月儿笑道:“不怕,桓魋被夫君一戟伤了,虽然不会死,但躺两三个月是免不了的,怎有可能再行出手?”

        伍封道:“为安全计,我让平兄随张先生一道去,有他在一起便不怕了。”

        用饭之后,张孟谈和平启带了三百晋卒,将一千多俘虏缚住了手,用绳扎成一长串,众士卒正好三人一乘,共百乘兵车和数百乘辎车一道,浩浩荡荡往绛都去了。

        众人走后,田燕儿道:“这位平爷十分勇猛,有他一路随行便不怕了歹人。”

        伍封笑道:“平兄是胡人,善骑射,最能闯阵。”忽想起一事,命人将招来请过来,问道:“招兄,由此北上到中山不足百里,那是你的家乡。你离乡多年,要不要回去瞧瞧?你家中还有些什么人?”

        招来感动道:“小人家在中山顾都,父亲在中山军中任百长,可管一百户。小人是庶子,长兄比小人大了十余岁。父亲死后,长兄继为百长。按我们鲜虞人的习俗,家母只好嫁给了长兄。这便有些不伦不类了,小人见了长兄之母还好说,见了家母便不好称呼了,小人之所以离开中山,也是因此。这些天小人也在寻思,想回中山去看看家母。可桓魋在此捣乱,小人怕误了战事,又怕误了公子和四小姐的行程,未敢说出来。”

        伍封道:“既然有母在堂,招兄怎能过门而不入?我们这一程倒不甚急,你便回去瞧瞧,我再备一份厚礼,你替我带去,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楚月儿笑嘻嘻地道:“夫君,好不好我们也到中山去,顺道拜访一下柳下跖?”

        伍封见楚月儿这好奇心又上来了,笑道:“既然月儿想去,我便陪你去看看。不过燕儿处便空虚了些,如何是好?”

        田力道:“这沙家村属沙丘之邑,西南下去四十余里,有一处大邑,名叫巨鹿,这是赵氏的要邑,据说内有驻兵三千多人,若停驻巨鹿,便可万无一失。”

        伍封愕然道:“原来离此地不远便有赵兵!若向巨鹿借一千人来,桓魋便逃不掉了。田兄何不早说?”

        田力脸上微红,小声道:“龙伯与张先生商议大事,小人怎敢插嘴?”

        伍封不悦道:“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在下府中之人向来是不论身份高下,如有善策便说出来。田兄与在下认识也算久了,岂会不知道?当日我们还在鱼口一起出生入死,怎么如今反而变得生分了?”

        田燕儿叹道:“这也怪不得田力,田力原是田政的人,自从田政出事之后,父亲和兄长便不大在意田力了,他也变得小心慎言起来,当着张孟谈的面,他不愿意乱说话,也是怕人说我们田家的人没有规矩。若只有龙伯在时,田力的顾忌便少了。”

        伍封道:“都是在下未曾顾及田兄的感受。田兄,下次你有话便说,无须顾虑。”他小声道:“尤其是到了晋国后,田兄便要多加留意。晋国比齐国要复杂得多,小心有人对燕儿不利,如觉有不妥便告诉燕儿。”

        田力点头道:“小人理会得。不过小人以为张孟谈会提议从巨鹿调些兵来,是以未曾说话。不过张孟谈始终未曾提起,小人便有些不解了。”

        伍封叹道:“赵氏是极大的家族,想来内情复杂,张先生说不定有何难言之隐呢?桓魋率了两千多人在此,巨鹿城居然一点也不知道,张先生或是怕我们责怪,是以隐忍不说。”

        说了一会儿话,伍封让招来去准备,正寻思先派人到巨鹿报讯,鲍兴便进来道:“公子,巨鹿宰商卿求见。”

        伍封呵呵笑道:“这人来得正好。”让鲍兴引他进来。

        过了一会儿,只见鲍兴引来一个七十余岁的老者,那老者向伍封和田燕儿施礼道:“龙伯、四小姐,小人商卿,现任巨鹿之宰,特来请龙伯和四小姐入巨鹿城暂住。”

        伍封请他坐下,问道:“商先生,桓魋带兵在附近设伏,欲害四小姐,阁下知道么?”

        商卿满脸惭愧之色,道:“先前张先生从巨鹿经过,将小人大大责斥,说龙伯和四小姐途经此地,小人不仅未能迎接,还由得桓魋在此横行,小人真是惭愧之极,无地自容。”

        伍封道:“这么说,商先生并不知道桓魋在这附近了?”

        商卿道:“小人手下虽有三千人,前些天大雨如注,漳水暴涨,巨鹿附近的河道毁了十之三四,小人这些天忙着带人修理河道,以防秋后大雨,故而忘了迎接四小姐。”

        伍封叹了口气,道:“这水患极为可怕,自从大禹治水以来,何处未曾被水淹过?商先生以民生为虑,不阿谀拍马,当真难能可贵。若换了他人,早就大派人手探听四小姐的行踪,千方百计安排巴结了。”

        商卿见伍封并不责怪,还大加称赞,愕然看着他,心中却十分感动,叹道:“小人这个城宰甚不成器,常被家中各位少爷责斥,说小人不重军备,专行琐事讨好庶民,只是看着小人是赵氏两代家臣,才未撤换,想不到龙伯能理解小人的一番苦心。”

        伍封问道:“巨鹿城现有多少士卒?”

        商卿道:“虽有三千人,不过都是老弱之士,当不得大用。”

        伍封奇道:“巨鹿邻近齐、卫、中山,是边境大邑,为何军备如此松懈?”

        商卿小声道:“本来巨鹿人勇猛善战,素产精兵。这巨鹿之邑是七少爷赵望的地头,每练一支精兵出来便被他调走,留下的便只有老弱之兵了。”

        伍封问道:“七少爷将兵调到何处?”

        商卿道:“或往绛都,或往晋阳,上月八少爷无恤一怒之下,将七少爷拿下,送到中牟关起来,不过巨鹿的士卒便来不及补充了。”

        伍封心道:“这又是兄弟间争权夺利了,怪不得张孟谈不提巨鹿之兵,原来是兵不可用。”也不愿意多问,道:“虽然巨鹿兵弱,好歹是个大邑,可以据守,我们即刻便移到巨鹿城去。”

        巨鹿城覆地六里,墙高一丈五尺,甚是坚固,伍封将田燕儿安置到商卿府上,由春夏秋冬四女在内、圉公阳和庖丁刀在外守护,田力带一百倭人勇士、伍府寺人侍女驻在府内各处。伍封又叮嘱商卿这些天小心城防,商卿当然知道其中的厉害,让士卒驻守城墙,城门辰启酉闭,如临大敌。

        伍封这才放下心来,与楚月儿带着三十铁勇随招来骑马出城,鲍兴夫妇押了辎车五乘,每乘辎车以三匹快马代牛驭驶,一路跟着,连夜赶往中山。虽然人少,但这三十铁勇是精中之精,勇猛善战,穿金甲、负连弩、挂铁刀,马掌有马蹄铁,矛是越国的屈卢长矛,装备之良无可比拟。

        一路疾驰,天快亮时早已入了中山境内。

        中山在北国,与齐晋之地又有不同,境西多山,十分险峻,境东却是沃野,因西面的险山挡住西来的沙石,使境东的平原不受沙尘侵害,眼见沃野上郁郁葱葱尽是长草,牛羊成群,牧人骑马在四周跑动。

        伍封道:“如此沃野,拿来放牧有些可惜。”

        楚月儿问道:“种粮固然是给人食用,植草养畜牲,再食其肉不也是一样?”

        招来解释道:“这是产量有异之故,譬如说,百亩沃野,每年粟产可供十人食用一年,百亩之地植草,虽能养二三十头牛羊,但畜产数年才有用,以每年之计,只能养十头羊,或五头牛,怎能养活十余人?”

        鲍兴在一旁道:“但拿十头羊去换粟,理应供得上七八人食用一年吧?”

        招来叹道:“若人人牧羊养牛,还哪有粟可换?从燕、齐、晋换粟,长远运来,途中所损十之二三,浪费之极。”

        伍封点头道:“粟草之植与土地有关,草能耐旱,可种于山野,粟稻却不行了,非得依水而植不可。中山之地六成以上是沃野,又有滹沱、易水(夷水)相灌,用来种粮要比放牧好得多,也利于民户增长。”

        楚月儿一路看着景色,一路向招来寻问。

        招来道:“中山与它国不同,中山王之下,便是大小官儿,最大的官是大夫,大夫仅一人,相当于齐国的相国,其次便是十万长,相当于齐国的大司马,往下有万长、千长、百长,万长算是朝臣,千长与城大夫一样,百长职若军中的司马,这都是贵族大人。还有十长、五长,不算官儿,相当于各类小吏,不过他们算是平民,身份自由。其余所有的国民都是中山王和大小官儿的奴隶。”

        伍封问道:“万长是否意味着可带一万士卒?”

        招来摇头道:“万长是指一万户奴隶,而非指士卒,不过按中山之制,一户出一卒,大致如此。不过这奴隶户数常有变化,官儿犯了错,中山王便减其户数,或罚没王室,或转赐给他人。是以数代下来,有的万长继承父兄之职后,说不定手下只有几十户。而有的百长,手下或有千余户。”

        伍封皱眉道:“这岂非十分混乱?官儿见面时,是以官职排大小还是以户数多少排大小?”

        招来笑道:“官儿以大夫和十万长最为高贵,其余的万长、千长、百长本来有大小之分,不过谁的户数多了,自然跖高气扬些,户数少的便势弱些,是以眼下没有太多的讲究,有时候户数少的千长,见了比他户数多的百长还要施礼巴结。打仗之时,每攻下一城,中山王先得一半户数,剩余的户数便按军功大小赏赐下去,是以中山人打仗时格外勇猛,全在于此。”

        伍封点头道:“怪不得中山人不大注意种植,原来并无邑地大小之别,势力全在民户之上。”

        招来又道:“征战之时,中山王一般只出一万人,剩下的士卒便由各官自行带领,户数多的兵数便多,户数少的兵数便少。兵多的立功也就容易些,是以每每一战下来,户数多者愈多,如今差别便大了。中山人服饰相类,各官没有差别,以骨朵来分别身份高下。”

        楚月儿问道:“什么骨朵?”

        招来道:“骨朵形如人骨,长尺许,两端粗圆,中间细直,分金、玉、铜三等,中山王所用的是纯金骨朵,王子、公主和重臣用的是玉石骨朵,其余各官用的是青铜骨朵,以此辨认身份……”

        伍封笑道:“这真是各有各的办法。”忽见前面一处固城,城小而墙高,问招来道:“这城叫什么名堂?”

        招来道:“此城名曰房子,是中山南境的要邑。公子与小夫人是否想进去瞧瞧?”

        伍封道:“眼下离都城还远,我们一夜未睡,便先进城去,用过早饭后再休息几个时辰,午后再动身。”

        招来道:“小人先到城中报讯。”

        伍封点头道:“你去吧。”中山与齐国向来交好,两国来使不绝,若知道伍封到了中山,自然会热情迎接。

        招来飞马入城,伍封知道自己人数不多,但兵甲显眼,免得惹人怀疑,便在城外停了下来。

        过了好一阵,城中数十骑出来,当先一人是招来,其身后人都是粗衣革带,头戴革冠。

        到近前时,一骑马从招来身后抢上来,马上那人大笑道:“龙伯名震天下,居然能光临鄙邑,这真是难得之极。”

        招来上来道:“公子,这位是房子城之主鼓扬千长。”

        伍封笑道:“其实在下是顺路过来瞧瞧,劳千长出城相迎,有些不好意思。”

        鼓扬大笑道:“大国贵人能到鄙邑,小人脸上大见光彩,日后见了其他人也正好夸口。龙伯,小夫人,请随小人进城。”

        伍封笑着与他一路寒喧,心道:“鲜虞人果然与它国人不同,爽快而热情,与平兄相似,想来胡人也是如此。招来虽然也很豪爽,或是在齐国时间长了,比较起来便没有他们这么直率。”

        众人入城之时,城中士卒、百姓都跪地相迎,招来见伍封感到愕然,解释道:“这些人都是千长的民户,是千长的奴隶,公子是千长的贵客,他们自然要跪拜。”

        楚月儿见这城中少有土木之室,多用布革之帐篷,更没有闾里市肆,十分好奇。

        招来道:“用革帐的是十长、五长,他们不用向千长交税赋,只是打仗时按户数派出士卒,是以富裕些,用布帐的是鼓扬的民户,所产之大半要交给千长,所以贫一些。”

        楚月儿笑道:“招爷兄长是百长,不知道有多少户?”

        招来惭愧道:“小人离开中山时,其实只有八十多户,不过算是不错了。小人的兄长天生腿疾,打仗自然不成,眼下不知道还有没有八十户。”

        城中只有一处木室用土墙围住,十分之大,一看便知道是鼓扬的住处。从外面看起来,这木室有数十间,在门前往里看,见里面一眼可望到后墙,不仅没有花园假山,连大堂也没有,只是些大小相若的屋子分隔开来,静悄悄的十分安静。

        伍封心道:“这么安静的屋子,想来没有多少人住在里面。”谁知他向来神机妙算,这次却猜错了。

        众人入了木门,转往右手时,只见屋中男男女女人数甚多,但一个个轻脚轻手,不敢出一点异声来,可见鼓扬在家中威权极严。

        屋中人见了众人见来,都跪下来,头贴在地上。

        鼓扬笑道:“将各位贵客的马牵去喂饱,快拿酒、肉、羊奶上来,龙伯是贵客,将那班小妞儿叫来歌舞。”到了一间极大的屋前,只见草地上铺着厚厚的牛革,三十余株大树枝叶甚茂,将草地盖在树荫之下。

        鼓扬请众人坐下,不过就不象中原各国那么多规矩了,一是圆圆地坐成一圈,无大小尊卑之分,二是都盘膝而坐,与它国跪坐腿上不同,三来男女同坐得十分紧凑,无席可分。

        伍封与楚月儿坐在鼓扬的右手,招来坐在其左手,鲍兴夫妇与其余的铁勇团团围坐,正是入乡随俗。

        伍封却最喜欢这种没甚拘束的坐法,笑道:“中山人比齐人可少了许多规矩,如此最好不过了。”

        鼓扬笑道:“其实小人早些年也曾出使到齐国,不过那时候齐国还没有龙伯这号人物,否则定要上门拜访,讨些酒喝。”

        那时自然是伍封年幼还未出仕之时,这人说话也丝毫没有隐晦。

        伍封笑道:“千长出使时,在下多半还在府中听家母教诲,怎有机会见到千长?在下出来混些饭吃,不过是这几年的事。”

        鼓扬哈哈大笑,道:“龙伯直言不讳,不象小人见过的齐人,整日摆出一副大国贵人的架子,视小人为野人,令人生厌。”

        伍封笑道:“国有大小,人有贵贱,但人却不能因国而分大小贵贱,大国之人并不比小国的人高贵。何况大国能变小,小国也能变大,怎能够以国而论人?”

        鼓扬猛拍着大腿,赞道:“龙伯的见解果然高明,怪不得龙伯这几年间便名扬天下,果然是极有学问。以小人看来,鄙国除了大王之外,便只有公孙大夫和大将军能比得上。”

        伍封心道:“我说的又不是什么高明的道理,怎当得上‘极有学问’四个字?”又想:“想来鲜虞人被它国人小看惯了,我这么说一说他便高兴之极。”问道:“大将军是否名叫柳下跖?”

        鼓扬道:“柳下跖是大王的女婿,官居十万长,不过他惯了人唤他大将军,是以大王便唤他为大将军,中山人也都唤他大将军了。”

        这时,一大群女人端着若干食品上来,那些盘壶爵觞若干物什多有青铜所制,也有不少竹木陶制,最别致的,便是陶器之中有伍封家中独一无二的须惠器。不过铜器也十分精美,并不比齐国的铜器粗糙,看来鲜虞人的铸艺不下于列国。

        鲜虞人却不用食案方几,就将食品放在每人身前的牛革上,果蔬、羊奶、美酒之外,与齐国最不同的便是烤肉了。它国的肉食喜欢用铜鼎大块煮熟,食用时再用刀俎切片来食,但鲜虞人却将大块肉烤熟,再拌以盐馓之类的味料,食时切开。

        众人按鲜虞人的习惯,先饮了一器羊奶,众女人便将奶器撤了下去。

        鼓扬端起一觞美酒,笑道:“这都是小人的女人,中山什么都好,只不过女人便比不上你们齐国了,譬如小夫人如此美貌,连我们大王宫中也无人能及,小人一辈子也未见过这样的美人儿。龙伯,便为小夫人饮此一觞。”

        众铁勇脸上变色,以为鼓扬是公然以语言相戏。楚月儿在他们心中向来珍贵纯洁之极,怎能容人以片语侮辱?正想作时,见伍封向他们大使眼色,又见招来忙不迭举起了铜觞,才知道鲜虞人直言无讳,并无侮辱之意,否则招来也不会举觞暗示了,众铁勇才没有出言斥责。

        楚月儿笑嘻嘻地并不在意,伍封知道鲜虞人率直,这番话想来是真心实意,并无它意,举觞笑道:“以月儿之美,饮三觞也使得。”众铁勇也举起了酒觞。

        鼓扬哈哈大笑,道:“龙伯说得是,原应饮三觞才是。小夫人,请!”

        楚月儿也饮了三觞。这中山美酒性烈得多,楚月儿本不擅饮,三觞下去,脸上立时现出红霞,两个小酒窝深陷下去,迷人之极,伍封看在眼中,乐不可支。

        鼓扬看呆了眼,过了半晌才长叹了一口气,咕咙道:“唉,小人在齐国之时,应该多呆数月,觅些美人回来才是。”

        伍封笑道:“其实月儿并非齐人,而是楚人。”

        鼓扬愕然道:“是么?小人得想个法子到楚国去瞧瞧,若能娶上十个八个,再生二三十个儿子女儿便好。”伍封顺嘴问道:“眼下千长有几个子女啊?”鼓扬笑道:“现有三子一女,太过少了些,小人还需努力。”他看见眼前自己的女人,立觉俗不可耐,没好气地道:“都下去,下去,将歌舞唤上来。”

        众女人惶恐退下,十余名花枝招展的年轻女子上来,唱歌跳舞,众人见她们的歌舞与齐人相比,差异就大得多了。齐女跳舞,以柔弱为美,鲜虞女人跳舞却极有刚健之感,许多动作都似征战格击一般,又十分优美。

        等众女下去之后,伍封又与鼓扬对饮一觞,问道:“千长眼下有多少民户?”

        鼓扬得意地道:“约三千余户,眼下在中山算户数颇多的了。不过,户数最多的是司马大夫,有三万多户!大王赐给大将军万户,仍比不上司马大夫。”

        伍封顺嘴问道:“听千长先前所说,你们的司马大夫很有学问么?”

        鼓扬点头道:“司马大夫名叫司马豹,并非鲜虞人,听说是你们齐人哩!十余年前晋国六卿之乱,司马豹助我们与晋人交战,立了不少战功。我们鲜虞人民户大减,但他却得了一万多户,他率民户建灵寿之城,引来不少晋国乱民。这几年中有二三十个万长千长谋反叛逆,都被他剿灭,大王将民户半数赏给他,是以十余年间便能过三万户,这人剑术高明,十分了不起。不过小人时时寻思,司马大夫虽然常常为国立功,但毕竟不是鲜虞人,只怕有些不好。”

        伍封道:“大将军也不是鲜虞人哩。”

        鼓扬摇头道:“那是不同的。大将军娶了长公主,便是我们鲜虞人了。眼下司马豹与大将军争斗甚为激烈,司马豹时时派人来,让小人助他,小人总是犹豫不决。不瞒龙伯说,司马豹自以为是中山第一聪明人,眼界太高,不像大将军那样与鲜虞人的脾性相似,十分的好相与。”

        伍封暗暗吃惊,道:“想不到柳下跖贵为大王之婿,司马大夫却敢与他作对。”

        鼓扬道:“司马豹娶了大王的妹子,不过早些年便死了,是以司马豹也说自己是鲜虞人。嘿,说大将军是鲜虞人小人还信,小人看他的性子,说不定祖上还真是鲜虞人,但司马豹说是鲜虞人却无人能信,鲜虞人哪有他那么多计较?”

        伍封见他公然表示对司马豹的不满,不怕司马豹的权势,显是条爽直硬汉,心中对他甚是喜欢,道:“千长不怕司马豹么?”

        鼓扬嘿了一声,道:“小人怕他干什么?虽然他有三万多户,就算他率兵来对付小人,小人也不怕,打不过就跑,跑不及也就是死,算得了什么!”

        伍封赞道:“千长是个英雄,在下佩服!”

        鼓扬道:“小人不算英雄,龙伯和大将军才是英雄。小人虽然不喜欢司马豹,不过也觉得他也是个英雄。小人只要不做谋反叛逆的事,司马豹也不会对付我。”

        伍封叹道:“要是司马豹在大王面前说你有意谋反呢?”

        鼓扬愕然道:“不会吧?他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伍封道:“他说你谋反,然后带人来杀你,你的民户便有一半落入他的手中了,他的好处可大哩!千长说这几年间有二三十个万长千长谋反叛逆,在下就有些不信。似千长这样的,就算有三千户,谋反能成功么?这么小的实力去谋反,岂非是自寻死路?我看这些人就算有谋反之心,也决没有这个胆量。”

        鼓扬吃了一惊,沉吟道:“龙伯此言也有道理。不过大王英明之极,怎会上司马豹的当?”

        伍封道:“这就不知道了。在下适才所说,只是用些卑鄙心思猜想,司马豹未必真会如此。不过在下觉得千长是个耿直的硬汉,怕你吃亏才这么说一说,就算在下说错了,千长有个提防的心思也是好的。”

        鼓扬皱眉道:“龙伯这么说,小人还真是有些生疑了。上年司马豹说小人的亲家谋反,小人便有些怀疑。小人常到他家去,从未见他有谋反的行径,也没有听他说过对大王不满的话。后来大王说他谋反,小人心想大王的话总是没错,还恼亲家连我也欺骗哩!”

        伍封忽然心中一动:“如果中山王见各贵族势大,要扩大王权,收民户于王室,司马豹这么做岂非正合他心意?说不定这是他吩咐司马豹故意为之!”不过听鼓扬的口气,对中山王敬若神明,这种推测便说不得了。

        伍封这么想着,顾左右而言它道:“是了,大将军与司马豹因何事争斗?”

        鼓扬道:“无非是为了郡县之争。大将军来后,说天下列国有许多以郡县为制,譬如楚国下设了许多县,晋国设郡县,吴有九郡,战时便于征兵,闲事便于牧放;而司马豹却不愿意改了旧制,说是以大起争执。不过小人觉得这都是无谓之争,也不愿意理会,但其他人不这么看,是以大小官儿分为两派,或附大夫,或大将军。大将军与大夫见面还是客客气气,但两派的官儿一碰面就吵架。”

        伍封心道:“原来如此。按理说郡县之制利于王权,应该胜过你们现在的民户之制。”不过他对中山之制不甚了解,便不好置评。

        酒肉饱后,伍封见鼓扬多了若干心事,知道他对司马豹的做法产生了怀疑,遂道:“在下今日过房子城,其实是想借千长的地方休息休息,养点精神,午后到国都去。”

        鼓扬笑道:“先前招来曾说过,小人与龙伯谈得高兴,一时胡涂忘了此事。”站起身来,吩咐安置客房,下人将众人带去睡觉不提。

        午饭之时众人起身,用过酒饭之后,鼓扬给他们送了若干酒水干肉,道:“晚饭时怕还赶不到都城,这些酒肉权当晚饭。”将他们送出城,颇有不舍之意。

        伍封笑道:“千长若有暇时,可到齐国来走走。”

        鼓扬道:“小人若去齐国,自然会到龙伯府上打搅。”

        分手告别之后,伍封带着众人往北而去,一路上众人对鲜虞人的直爽热情赞不绝口,招来也觉得脸上大有光彩。

        众人在路上用了晚饭继续前行,天快黑时,终到了中山国都顾城之外。

        顾城是易水之南的一座大城。城墙高逾两丈,覆地四五里,甚是气派。

        招来正要入城禀报,忽然城门大开,火光如炽,一百多骑由城内出来,当先一人长披落,以铜环束在额上,身材高耸,十分雄壮魁梧,正是柳下跖。

        柳下跖哈哈大笑迎了上来,道:“龙伯远来不易,这么远来瞧我,足见盛情。”

        伍封忙迎上前道:“大将军别来无恙。”他见柳下跖左边脸上,由眉际到嘴边有一条粗红的伤痕,心道:“这道伤痕以前未有,想是曾受过重伤。”

        柳下跖笑道:“我这大将军可比不上你这大将军,别人这么唤我还罢了,龙伯可不能这么叫我,使我大生惭愧之意。”

        伍封道:“那么便叫你二哥好了。”他视柳下跖的哥哥柳下惠为兄,索性叫柳下跖为二哥。

        柳下跖大喜道:“如此才像是自己人,哈哈!月儿姑娘可好?”

        楚月儿笑道:“二哥大婚也不知会一声,我们可错过了二哥的喜事。”

        伍封道:“这一路上月儿早想来看二哥,兄弟却未敢来。”

        柳下跖笑道:“二哥的名声不大好,兄弟是送亲使者,自不能带了四小姐来,否则被晋人知道了,不知在背后会说什么闲话。兄弟请随我入城。”他与伍封都是洒脱不羁的人,索性便以兄弟相称。

        众人入城之时,城中男男女女都跪地相迎,两旁火光映得天边也红了一半,亮如白昼。

        柳下跖道:“兄弟能到中山来,委实给了二哥天大的面子,长公主闻讯之后大喜,命全城人等出来相迎。”

        伍封奇道:“二哥怎知道兄弟会来?”

        柳下跖笑道:“兄弟入房子之时,鼓扬便派了人飞驰而来通报。你在房子休息,报讯的却是一路兼程,我们自然早就知道了。”

        众人入了柳下跖的府第,伍封见府中甚是简陋,下人也少,奇道:“想不到二哥如此节简。”

        柳下跖叹了口气,道:“二哥以前纵横为盗,掠人财物,害了不少人,每每想起来便有些不忍心。现在将家财散给诸民,只不过是求个心安而已。”

        坐定之后,柳下跖的妻子长公主从后面出来,伍封等人起身施礼,长公主笑道:“久闻兄弟大名,今日兄弟能大老远赶来,我和夫君脸上大有光彩。”

        伍封让鲍兴将三车礼物取来,道:“公主,二哥,兄弟匆忙而来,只是略具薄礼,勿嫌简陋。”

        柳下跖皱眉道:“这怎么好意思呢?”

        伍封笑道:“其实这是兄弟从桓魋处所获,兄弟离齐之时,原无到中山的打算,未曾准备,只是府中这位招兄家在中山,欲来看看老母,兄弟便一起来了。正好桓魋在路上设伏,送了些礼物来。”

        长公主笑道:“兄弟直言不讳,正合我们鲜虞人的性子。”她忽地皱起了眉头,道:“是了,你这位家臣姓招,是否招怀百长家中的人?”

        招来起身恭恭敬敬地道:“招怀正是小人的兄长。”

        柳下跖叹了口气,道:“这可有些不巧了,招怀得罪了司马豹,全家四十余口被司马豹派人拿下,明日一早要在易水边斩。”

        伍封和招来都变了脸色,惊道:“什么?!”

        柳下跖道:“招怀为人谦躬,不喜争竞,上月司马豹说来千长谋反,将来氏全家杀了,招怀忍不住说了几句话为来氏抱屈,不料司马豹记恨在心,今日午间派人将招怀一家拿下。我本想向大王求情,但大王又被司马豹请到北山围猎,正想去北山见大王,兄弟这一来便耽搁了。”

        招来流泪道:“来氏是小人的外家,家母便是来氏族人。”

        伍封起身道:“北山在哪里?兄弟这便到北山去见大王,为招怀一家求情。”

        柳下跖道:“此事的确拖延不得,二哥陪你去吧。招兄放心,我们见了大王,必能救令兄一家。”

        长公主唤了几个步卒上来,从袖中取出一条玉石骨朵,道:“你们拿我的骨朵,点三百骑兵随我们一起去北山。”

        士卒接过了骨朵匆匆下堂。

        伍封愕然道:“公主也去?”

        柳下跖笑道:“公主自小便随大王围猎征战,勇悍之处不弱于男子。上年她出外遇到狼群,孤身一人与狼群相抗,胆气甚豪,当时二哥经过其地,见后甚是佩服,便上前帮手,谁知道一帮下来,二哥便留在中山了。”

        长公主道:“我这条命是夫君救的,自然要将夫君留下来,也好报答。”

        伍封心道:“原来二哥是长公主的救命恩人。”招来带着三十铁勇下堂准备,鲍兴和小红也解了两匹马下来,与铁勇在府前等着。

        三百骑兵毕集府前,柳下跖夫妇各拿了条大殳,与伍封、楚月儿出府上马,向城北而去。

        伍封在马上问道:“听二哥先前说,招怀并非真的谋反,司马豹这么胡乱加罪于人,是否太过跋扈了?”

        长公主叹道:“司马豹本是齐人,听说原是田恒的门客,他到中山之后,短短不过十余年,如今权倾中山一国,户数还过了父王。”

        伍封道:“兄弟听房子城的鼓扬说过,司马豹灭鲜虞贵族二三十家,这些人的民户由他与中山王各分其半,中山王的民户理应不少于他才是。”

        柳下跖道:“中山总共不过九万户,大王自领之民本有四万多户,这些年虽有增益,但他是一国之君,常要将民户赏赐下属,譬如二哥与公主成亲,大王便赏赐了万户。何况每有战事,大王的士卒常作前阵,死伤比他人要多,眼下大王自有的民户不足二万,而司马豹已有三万余户,势力大有不如。”

        长公主道:“中山用兵之法是一户一卒,父王的士卒不到二万,而司马豹的士卒却过了三万。”

        伍封恍然道:“二哥在中山倡郡县之制,想来是为了消巨族之民,收族兵以张大王权。”

        柳下跖点头道:“兄弟聪明得紧,二哥便是这么想。若以郡县之制,将中山分为顾都、灵寿、左人、肥城、房子五郡,民户依地域而划分,大王掌顾城、肥城二郡,像司马豹这样的巨户得两郡自不可能,就算能得灵寿一郡,民户也不会出二万,势力自然大减。其实这样做还有一个好处。中山人以掠户为乐,不大注重农耕牧放,若各有其地,地域所产多少来决定其势力大小,众人自然会由户数之重改到地列之排除,日后再推行农耕,易牧为粟便容易得多了。”

        伍封道:“司马豹自然是不愿意了。”

        柳下跖道:“他不愿意倒罢了,却连同中山国内大小贵族向大王抱怨,大王迫于其势,便不敢轻易改制。”

        伍封问道:“这么说中山王其实也愿意改用郡县之制?”

        长公主道:“此举大利于王室,父王当然愿意。司马豹之所以能如此跋扈,除了其本身的实力外,他与齐国田氏交好也是原因之一。父王不愿意得罪司马豹,免得引起田恒不悦。”

        伍封皱眉道:“这是中山国内之事,齐国怎能干涉?”

        柳下跖道:“话虽是这么说,可齐国毕竟比中山大得多了,实力悬殊,我们怎敢招惹?”

        伍封心道:“当年你率铁骑到临淄城外,何等豪气?如今当了中山王的女婿,便要以国事为重了。”

        长公主笑道:“兄弟这次来却是天赐良机,若能夫君,我们便不用顾虑田恒了。”

        伍封苦笑道:“我在齐国的势力比田恒可弱得多了,无法相比。”

        长公主道:“虽然你在齐国之势不如田恒,但你与楚王交好,有楚人为远助,田恒想来顾忌得很。兄弟偷袭越国,两败勾践,声威之盛,列国中无人不知。只要你为夫君说一两句话,父王的胆量也就壮了。”

        伍封点头道:“二哥当年在卫国施惠于我,兄弟自然会报答。这事是中山内政,兄弟委实不好搅进去。不过见了中山王之后,兄弟就事论事,不管怎么说,郡县之制肯定比眼下中山之政要利民得多。”

        柳下跖与长公主大喜。虽然伍封说不了搅入中山内政,但他中山王前说一两句赞成郡县之制的好话,其实与柳下跖差不多。

        众人一路说着话,早已经出了北门,沿着易水南岸往西北向而行。

        鲍兴咕咙道:“中山果然与它处不同,晚上月光竟会如此昏暗。”

        伍封笑道:“月光都是一样的,今晚天阴才会昏暗,并非因为中山使然。”

        此时天已经黑了下来,伍封见四周一片黑暗,难辨只有自己这一路火光极亮,照得身边人高的草丛绿莹莹的,顺嘴问道:“公主、二哥,那位司马豹是个什么样的人?”

        长公主道:“司马豹身材颇矮,膂力过人,剑术十分高明,在夫君来到中山之前,人都说他的剑术冠绝中山一境,我小时候几番见过他与人比剑交手,未有败时。如今他位高权重,也不再与人比剑了。”

        伍封道:“司马豹喜欢打猎么?”

        长公主道:“我们鲜虞人最喜欢打猎,司马豹是齐人,并不大喜欢。”

        伍封见她骑术极精,赞道:“公主的骑术颇好,怪不得能上阵打仗。”

        长公主笑道:“我小时候便随父兄围猎,十五岁后才上阵打仗。”她叹了口气,道:“我的四个弟弟都死了,父王常带我围猎,有些难决的政事便与我商议。这两年父王身子不好,也未曾打猎了。”

        伍封心思一动,道:“司马豹不喜欢打猎,中山王身子又不好,怎么司马豹会想到请大王出去围猎?”

        柳下跖微微一惊。

        长公主道:“司马豹午间匆匆入宫请父王出城,我看他是想借围猎之便,说些郡县之制的坏话。”

        伍封惊道:“鼓扬派信使到顾城来通报,这信使来时,招怀一家是否已被擒?大王是否已经出宫?”

        柳下跖道:“信使先来,后来司马豹才擒了招怀一家,又将大王请出宫去。”

        伍封与人说话时,楚月儿向来不插嘴,此时忽地对伍封道:“夫君,月儿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头,好像有人盯着我们似的。”

        伍封凛然道:“月儿天赋禀异,若有异感,恐怕真有异事。”

        柳下跖凝神道:“如此黑夜行军,若有敌人埋伏在草丛之中,最为凶险不过。”

        这时招来由前面过来,小声道:“公子,草中有人埋伏。”

        众人都吃了一惊,暗叫不妙,伍封解释道:“招兄是天生夜眼,能见藏丛中的敌人并不为怪。”问道:“敌人有多少人?”

        招来道:“敌人在草中藏着,不知多少,不过小人见到草丛中偶有戈尖晃动,才知道有人埋伏。”

        柳下跖惊道:“敌人若是乱箭齐,我们可就凶险了。为何他们还不动手?”

        伍封道:“敌人没有把握将我们一举射杀,看来人数不会天多,他们多半是想等我们后队人马尽过后两面夹击,将我们尽歼。”

        柳下跖道:“既然敌人这么做,是怕我们有人走脱后说出去,看来这人是中山国的人。”

        长公主道:“多半是司马豹。”

        柳下跖道:“这条路有十余里都是如此,一边是易水,一边是长草,眼下敌暗我明,情势大为不妙。要尽快离此危地,只有尽力前冲或全后退二法,兄弟以为如何?”

        伍封问道:“这草丛中可以驰马么?”

        柳下跖道:“草地中土质尚实,何况已有二十多日未曾下雨,驰马迎该没有问题,兄弟不是想冲入草丛中去吧?”

        伍封道:“一阵大家灭了火把,二哥与公主带人前冲,我和月儿带铁勇由招兄领着,往草丛中闯一闯,以硬碰硬,搅乱敌人。”

        长公主惊道:“如此太过凶险了吧?”

        柳下跖叹道:“兄弟果然极会用兵!眼下唯有此法才能脱险。否则的话,敌人只要有八百人,一旦尾相击,乱箭齐,我们三百多人恐怕就全军尽墨。不过兄弟对地形不熟,还是前冲为好,二哥带百人入草丛中杀敌。”

        伍封忙道:“二哥,还是我……”,柳下跖道:“这三百人是二哥一手训练的,黑夜对敌自有互相辨认之法,擅于突击格伏,兄弟听我说一个‘冲’字,只管灭火前冲便行了。”

        伍封见他说得有理,不再坚持,点头道:“也好。”

        长公主道:“夫君小心。”

        柳下跖小声对身旁的人下令,士卒一个传一个,立时向尾传下令去。伍封暗暗佩服其军容之肃,也对铁勇传下了令。

        柳下跖怕时间长了被敌人所觉,不敢怠慢,忽地大喝一声:“冲!”一声出口,三百余支火把齐齐熄灭。

        伍封道:“月儿,走!”策马向前冲去。

        这三百骑是柳下跖的精兵,前面二百人前冲,后面一百人随柳下跖往草丛中撞去,果然训练有素,丝毫不乱。

        三十铁勇是伍封手下最精锐的士卒,簇拥着伍封等人,随着二百骑士一团风般向前卷过去。招来在前,伍封与楚月儿护着长公主在中间,鲍兴夫妇在铁勇后面,借着极微弱的月光尽力前驰。

        便听草丛中的一百骑兵口中打着唿哨,顷刻间便传来了厮杀惨叫之声。伍封心道:“二哥的骑兵是黑夜中原来是靠唿哨声来辨认身份!”

        又听弓弦声急响,无数支利箭如雨般从草丛中射出来,伍封驰马在长公主和楚月儿左手边的靠草丛处,为她们以身蔽箭,左手压低着圆盾,怕被箭伤了马,右手铁戟舞动,虽然看不清来箭的方位,这么格挡挥戟,多少总能挡住一两支箭。

        只听身边不时有惨叫闷哼和落马之声,想是有人中箭坠落。昏暗暗地也辨不清是谁人落马,伍封口中道:“月儿、公主,你们用盾挡住身子头脸,小心被箭伤了。”

        他听到楚月儿和长公主的答应声,略略放心,又听到鲍兴和招来口中骂骂咧咧,便问道:“怎未听见小红的声音?”

        小红在不远处答应:“公子,我没事。”

        这么黑夜急奔,黑龙的灵异处便体现出来,也不知道它是否能见到前面的诸物,高高低低跑着,就算前面有人马坠倒,也不见被绊,其甚快。伍封只觉劲风扑面,夜风中血腥味渐渐浓烈,弓箭声、马蹄声、风声、叫声与身后的厮杀夹在一起,不时有箭从身边、头侧飞过,在耳边刮起尖锐的风声。

        也不知驰出了多少里,旁边的箭矢已经渐渐少了,前面的厮杀声又起。

        楚月儿道:“夫君,有没有受伤?”原来她的青龙也是罕见的良马,居然能一直跟在伍封身边。

        伍封道:“没有,前面交上了手,定是那些预先埋伏好弓箭手。”他们二人的马快,说着话伍封和楚月儿已经闯到了大队之前,只觉得眼前人影幢幢,双方杀在一起,也辨不出敌我炼。

        伍封喝道:“月儿,无马的士卒必是敌人。”口中说话,手起一戟,已经刺倒了前面的一个步卒。

        他们三百多人全是骑兵,如果见到步卒自然是敌人无疑。若是有自己的骑兵被敌人伤了坠落马下,口中便打着唿哨滚到道旁,以示是自己人。

        楚月儿一连刺倒了七八人,只觉得眼前人影越来越多,叹道:“偏偏今晚这月儿不亮,否则怎会如此大费手脚!”

        可巧得很,她这么说一句话后,天上乌云便渐渐散开,月亮露了出来,众人厮杀一阵,便觉眼前也渐渐明了。

        只见眼前大道上层层叠叠有不少弓箭手挡着,伍封一见便知敌人分了几队排着,拟轮番放箭,如今黑暗中被骑兵撞了进来,队列大乱,人人相挤,中间的连剑也拔不出来,两旁的人乱了方寸,左奔右突。

        伍封见月光洒落,大喜道:“月儿,你这名字没叫错,原来连天上的月儿也听你的话哩!”铁戟如飞,向敌人刺劈勾啄。

        鲍兴大笑道:“这便好了,看我的斧子!”先前昏黑之下他不敢使动斧头,怕误伤了自己人,此刻挥舞着大斧,专往人多处杀过去。

        倒是招来不甚在意,他本是夜眼,虽然天黑也难不到他,自从他得知乃兄一家被司马豹捉拿以后,胸中早憋了一口怒气,此刻正好作,大殳恶狠狠地左劈右砸,当者无不披靡。

        他们四人本就是撞阵的好手,何况小红和那些铁勇身手都十分高明,一路向前杀过去,硬生生杀开了一条血路,那些弓箭手大叫四散,有的往易水中跳落,有的向草丛中急奔。

        招来怒道:“逃到哪里去?”驰马在道旁,将大殳横在马背上,取出连弩,搭上箭向逃兵射去。

        众铁勇也将马停在草丛之旁,用连弩射敌。鲍兴和小红二人却停在易水边上,专射水中的逃卒。

        伍封与楚月儿也将马停在水边,挥手让众骑兵前冲。

        伍封看了看身边众人,未见到长公主,惊道:“公主在哪里?”

        便听长公主在后面道:“我在这里。”原来她的马不及伍封和楚月儿等人的快捷,在后面耽搁了好一阵才赶上来。

        伍封道:“公主,我们到前面去。”与楚月儿一左一右,保护长公主驰了过去,伍封回道:“招兄、小兴儿,不要恋战,我们走吧!”

        大队人马又驰出了好一阵,便见前面有两座低山对望,中间有一个三十余步阔的山口。众人冲入山口,转到山石之后,眼前豁然开朗,到了一处极大的平地。

        伍封等人这才停下马来,鲍兴与小红带了铁勇守到刚才驰入的山口守住,招来一骑在四周飞快转了个圈,回来道:“公子,此处没有埋伏,我们已经冲出来了。”

        长公主命众骑兵四下里守住,叹道:“适才好生凶险,未知夫君怎么样了?”

        伍封道:“公主在此歇歇,我和月儿去瞧瞧。”

        长公主惊道:“兄弟,我们刚刚冲出重围,你们怎好又回去?”

        伍封笑道:“这次与先前不同,我与月儿再偷偷回去,也不用骑马。嘿,不瞒公主说,我和月儿最擅长偷袭,二哥与一百骑兵在后面冒险,我可有些放心不下。”

        长公主甚为感动,道:“兄弟重情得很,我和夫君没有交错你这朋友!”

        伍封与楚月儿跳下了马,将二马和戟矛交给铁勇,拿着连弩,又取了好几袋箭背在身上,拔出了剑,转身出了山口,没身在草丛之中,缓缓向前面厮杀声处摸过去。

        才走出百余步,便听远处厮杀声忽地停了下来,伍封和楚月儿都吃了一惊,对视了一眼,心道:“莫非二哥这一百人全军覆没?”

        此刻又有马蹄声急驰而来,声音渐响,到近前时如同雷声一般。从草丛往道上瞧去,便见十余骑一路狂奔而来,后面跟着大队的骑兵和步卒正紧追不舍。

        骑到近前时,伍封见十余骑中果然有柳下跖雄壮的身形,便放下心来,将剑插入鞘中,举起了连弩,准备弩箭。楚月儿也插箭入鞘,拿出了弩箭。二人潜到道旁的草丛之中,将弩箭对着后面的大队追兵。

        追兵中骑兵最快,离柳下跖等人不到二百步,其余的步卒却在四百步之外。

        伍封与楚月儿久历战阵,也不用多想,早已经将箭放出去,远远便见两骑马上的人跌了下来。他们二人专射骑兵,上箭之又快,一连射出了十余之箭后,追兵惊惶之下,减了度,不过他们离伍封和楚月儿已经不到五十步远了。

        这时柳下跖等人已经转入了山口,伍封道:“月儿,我们先退。”二人回身向山口奔去,便听背后马蹄声响,偶尔还有箭射来,想是被敌人现了行踪。

        二人脚步奇快,片刻间便入了山口,此时追兵离三口不到五十步远,便听鲍兴喝道:“放箭!”

        弓弦急响,箭如飞蝗般向追兵射去。

        伍封和楚月儿到了山石之后,见铁勇与众骑兵都下了马,藏在两边山石之后,正守住山口向外射箭。

        长公主和柳下跖迎上来道:“兄弟,月公主。”

        伍封问道:“二哥有没有受伤?”

        柳下跖笑道:“胳膊上中了一箭,只擦伤了些皮肉,现包扎好了,毫不碍事。二哥身上的伤口多得很,也不在乎再多一道口子。”

        长公主叹了口气,伸手去摸柳下跖脸上的那道伤痕,叹道:“夫君身上的伤大小数十处,以脸上这道伤痕最令我感动。当日我与大队失落,陷身狼群,若非夫君挺身相救,独闯狼群,恐怕我已经粉身碎骨,成了群狼的口中之食了,这道伤痕便是那时留下来的。当日夫君昏迷之时,我便立下重誓,要终身服侍夫君。我每日见到夫君脸上的这道创口,便想起当日之誓言。”

        伍封心道:“原来二哥脸上的伤是这么来的。”却见楚月儿一双俏目向他肩上瞧来,多半是想起了当日在鱼口之伏时,自己为了救她而中了一箭的往事。

        柳下跖哈哈笑道:“我本就生得粗鲁,脸上多一道伤痕并不打紧,只是兄弟这么俊美,若是伤在脸上便不好了。”

        伍封叹道:“二哥纵横列国,掠人钱财,伤人性命,只是脸上破相,其实上天也手下留情了。”

        柳下跖微感愕然,大笑上前,握住伍封的手叹道:“兄弟显是在心中的当了二哥是自己人,才会这么直言不讳。这就是难得的好朋友了。”

        这时便听鲍兴大呼小叫道:“敌人退了,敌人退了。”

        伍封等人到山口看时,只见月光之下,山外躺了若干尸体,许多战马无人驭使,四下乱跑,剩余的步卒如潮水般往后退走。

        招来道:“公子,是否追击?”

        伍封摇头道:“敌人虽退,但队列齐整,火把举着不乱,可见已经防备我们追上去。进有规、退有矩,非精通兵法之人练不出这样的士卒来。敌人人数比我们多,我们若追上去,只怕讨不到什么好。”

        柳下跖道:“二哥先前抓了个贼人问过,这次司马豹从灵寿偷偷调了两千士卒来,今晚设伏的便有一千人。”

        伍封道:“真是司马豹?”

        柳下跖点头道:“就是他。他若是杀了我和公主,这中山一国便是他的囊中之物了。这人好生狠毒,居然在城外设伏,我这三百亲卫就算是天下精兵,居然死伤了近两百人。兄弟的随从只轻伤了数人,看来这些士卒都是兄弟特别训练过的。”

        伍封点头道:“他们是我军中的精锐,而且装备精良,身上的金甲是两层牛革夹在铜片制成,能御箭矢。”

        长公主叹道:“司马豹这计谋可厉害哩!他知道兄弟来后,便擒了招怀一家,又将父王请离了城中,然后预先设伏。看来他也知道招来先生与兄弟一齐前来,故意引我们出城。我和夫君若是死了,他便可以顺理成章成为嗣王。幸好我们及早察觉,奋力杀了出来。”

        柳下跖点头道:“看来司马豹没有在这里,否则我们也不能脱身。哼,我的三百亲卫折损了大半,此仇不可不报!”

        伍封道:“公主和二哥被害,大王怎会放过他?就算实力不敌,大王多半也会出兵向他讨伐。我就怕他同时下手,一面伏杀我们,一面向大王下手。他的计谋若成,明天他便是中山之王了!”

        长公主和柳下跖心中大惊,柳下跖道:“此事不可不防,我们赶快到北山去。万一大王有失,事情便不可收拾了。司马豹此间事败,他还未知晓,我们只要抢在报讯的人前面赶到北山,便能出其不意。”

        众人留下了些人照顾伤者,其余的人匆匆上马,向北山赶去。

        途中柳下跖叹道:“这次司马豹计算虽精,却未料到兄弟厉害至此,又没有料到我们会冒险闯入草丛,打乱了他的埋伏,这是他的一大失误。”

        楚月儿忍不住叹道:“如此这天下不知道是怎么了,月儿在齐国时,便见惯了争嫡夺位之事,大则一家一国,小则一族一户,后来到卫、楚、吴等国,所见也是如此,想不到连中山也不例外。”

        伍封道:“人性之中本有贪念,眼下列国之制,以家族为政,每一大家族之长便是该国的一大势力,世代相传,权小的想增权,兵少的便加兵,士人想当大夫,大夫又想当卿,卿又想当国君、大王,田氏有田盘田政争嫡,倭人族、东屠族虽是夷人小族,也有兄弟相争。卫国父子争位,交战多年,连晋齐两国也卷了进去。楚国有大哥白公胜作乱,差点想夺楚王之位。吴国的王子姑曹、王子地、颜不疑为了当太子更是尔虞我诈、兵刃相见。我看它国也好不到哪里去,唉,人心之不足,如蛇欲吞象。”

        长公主和柳下跖也深有感触,叹息摇头。

        不一会儿,一百多骑到了北山附近一片矮林之中,柳下跖让大家停了下来,道:“我们不知道山上的虚实,这么硬跑上去可不大好。”

        伍封点头道:“二哥说得是。”

        柳下跖道:“我想带十个人上山,公主和剩下的人都留在这里接应。听兄弟调遣。一旦见山上起火,便是我出的讯号,兄弟便冲上去。”

        长公主惊道:“夫君十余人上山,是否太过冒险了?”

        柳下跖叹道:“我一生冒险,也非仅是今日。司马豹调了二千人来,加上他的一千亲卫,共有三千人,一千人在城外设伏,剩下的二千人多半都在这里。我们一百多人上去与十余人上去,效果也差不多,不如将百余人留在山下,可收疑兵之效。”

        伍封道:“二哥果然擅长用兵。不过这闯营之事,还是兄弟比较擅长,不如我带些人上山,二哥在山下接应。”

        柳下跖摇头道:“以兄弟的身手,去闯营当然要比二哥好些。不过大王不认识兄弟,就算见到了也要大费口舌。二哥在中山还有些威风,起恶来,鲜虞人多少有些顾忌,司马豹的手下多少会收敛一些。”

        伍封点头道:“也好,二哥上去便故意东扯西拉,让司马豹弄不清虚实,不知道二哥是改道而来,还是闯伏而来。就算知道是硬闯来的,又不知道二哥究竟有多少人接应,以至敢带十人上山。趁他犹豫未决、谋无所断之时,二哥便将大王带出来。”

        柳下跖哈哈大笑,道:“兄弟高明得很,就这么办。”带了十人上山,过长公主身边时,道:“公主,你自己要小心。”

        伍封等柳下跖上山之后,向长公主询问了一阵这北山的地形环境出口,环顾四周,立时有了主意,道:“这林中松树都不高,我们在林中点起火把,山上必然能看清楚火光,却见不到人。”对众人道:“每人砍二十支松枝点着,每十步插一支在地上,小心别烧着了林子。”

        片刻间,林中火光如炽,亮如白昼。

        长公主道:“这两千多支火把点着,山上必能看见,司马豹便会以为我们有大队人马在此,只不过是怕伤了父王,不敢攻上去。”

        伍封沉吟片刻,道:“我们出了这林子,都到山道旁的石后藏着,免得司马豹大队人马冲下来放火烧林。他的士卒人多,硬挡不住。”

        众人小心出林,在两旁山石后藏好。

        过了许久,山上仍是静悄悄的,长公主坐立不安,不住往山上瞧去,口中道:“这么久了,为何还无动静?”

        伍封沉吟道:“我与月儿上山去看看,公主,你们在此等着消息。”吩咐招来和鲍兴保护长公主,二人步行向山上去。

        楚月儿笑道:“今晚我们可是两番下马偷袭了。”

        伍封叹道:“本来只是到中山来看看二哥和招兄的家人,不料正撞上了这种尴尬之事,看来有时候就算我们不去惹祸,祸事也会找上门来。”

        楚月儿道:“我们欠了柳师叔许多人情,今日帮一帮二哥,也是好的。”

        伍封点头道:“就是这个道理。咦,你唤柳大哥为师叔,却称其弟为二哥,是否不成样子?”

        楚月儿格格笑道:“这都怪你了。按理说二哥也算月儿的长辈,但被你横里打岔,有你夹在中间,这辈份就有些胡涂了。”

        伍封笑道:“也说得是。譬如说燕儿吧,看在鲍大哥的面上,她应该叫我叔叔,但从貂儿夫人角度来看,我又该叫她为姨,这就不大好办了,只能含含胡胡些。”

        二人说着闲话,转到一个弯时,见有二人在石上向山下了望,伍封二人潜双过去,一人一拳将他们打晕,扔在石后。

        这么转了几个弯,打倒了十余人,猛见山腰处一大片营地,营内战马嘶鸣,火光极亮。

        伍封细细看了一阵,暗暗吃惊,小声道:“这司马豹的大营与叶公、桓魋的大有不同。月儿,你看这大营,外面一层方方正正,里面一层却是圆形,极有奥妙。”

        楚月儿问道:“有何奥妙?”

        伍封道:“方直之形,可练士卒兵车步伐,浑圆之形,利如操作兵器,圈练战马。在圆形之内,设了一排大营,方形之内有八座大营,士卒可随时变易方位,方、圆、曲、直、锐、钝转换自如,这座阵形极妙,外表看来是方圆阵,实则不然,有点像孙叔叔所教的五行阵。嘿,这个司马豹很了不起!”

        楚月儿笑道:“当日孙叔叔说过田穰苴有一种‘八卦阵’,是否便是这阵?”

        伍封细细看了一会儿,道:“此阵并不常见,威力又奇大,说不好真是八卦阵,只是此阵已经失传,司马豹从何处学来?”

        楚月儿道:“他是齐人,又与田恒交好,说不定是田穰苴的后人呢?”

        伍封惊道:“这也是大有可能。如果他是田穰苴的后人,便是田氏一族的人,这件事情便难办了。”

        楚月儿笑道:“我看也不难办,他在中山谋反,中山人杀了他也是应该。虽然我们牵涉在内,只要向中山王求个情,将他逐出中山,田恒也不会见怪,说不定还承夫君的情哩!”

        伍封笑着点头,道:“我们两个人到营外,便当司马豹已经是我们囊中之物,是否狂妄自大了些?”

        楚月儿摇头道:“这倒不是狂妄,就算司马豹是田穰苴的后人,也未必有田穰苴的本事。”

        伍封眼中一亮,笑道:“月儿提醒了我,这座阵形果然大有破绽。虽然此阵甚妙,但布阵者不懂变化。司马豹的手下不是骑兵便是步卒,并无车兵,却死守此阵,将骑兵布在外层,以车兵的方法调用,一则无车兵的齐整严谨,二则骑兵灵动多变的特性挥不出来。若是我用此阵,便将骑兵布在内圈,以图变化。”

        楚月儿讶然道:“原来夫君也是阵形高手,以前怎未见用过阵形?”

        伍封笑道:“以前我虽知道阵形,却不懂得使用,上次向孙叔叔讨教之后,这些天不断惴摸,才懂得了阵法的真意,日后用几次给你瞧瞧。”

        楚月儿道:“既然此阵有破绽,怎去破它?”

        伍封笑道:“月儿这胆量比我还大,我们只有两个人,怎说得上破阵?不过觑其破绽之处,略作捣乱而已。只是二哥入营之后,不知道眼下如何了,若贸然上前,只怕会害了他们。”

        楚月儿道:“要不我们便混入营中去,将那司马豹擒下来?以前对付叶公便是用这法子。”

        伍封道:“可我们不认识司马豹,万一弄错了怎办?何况这座营虽然未用巢车,但四角扎有营帐,帐外有长干竖立为壁,多半是内藏些弓箭手,甚难混入。”

        楚月儿想了好一阵,也无甚办法,索性不再去想,等着伍封拿主意。

        伍封愕然道:“月儿怎不说话了?有何良策?”

        楚月儿笑嘻嘻道:“我可想不出来什么法子,夫君诡计多端,干起鬼鬼祟祟、偷偷摸摸的事来谁也比不上,我何必费神去想?”

        伍封笑道:“兵行诡道,不用说得这么难听吧?”忽想起那日晚间自己鬼鬼祟祟摸到叶柔的房间中去,却被叶柔一早料到,让春夏秋冬四女睡到了房中,以致让叶柔逃脱他的“暗室之欺”。

        正这么想着,便听营内喧哗之声大起,二人看时,正见柳下跖等人从营内往外闯,柳下跖身上负着一人,多半是那位中山王,周围有几个亲卫保护着,一阵风般向营门处冲过来。

        营中士卒一路簇拥,又怕伤了中山王,不敢过份逼近。

        这时,一人手执着铜剑,从后面飞也似赶上来,口中道:“守住营门,如果有人后退,让他们出了营与山下的人汇合,我便杀了他一家老小!”

        这人身材矮胖,与田逆倒有些相似。

        柳下跖挥着铜剑,喝道:“谁敢伤了大王,罪诛九族!你们若敢挡我,便是司马豹的一党,日后必有人治你们的谋反叛逆之罪!”

        那矮胖的人大笑道:“杀了他们,我便是中山王!有我司马豹为王一日,你们便是百长、千长,谁能治你们的罪?”

        司马豹这么一说,士卒们便围了上去,剑光霍霍,与柳下跖等人杀在一起。

        柳下跖只有数人,身上又负着中山王,十分不便,幸好他剑术高明,一路向营门处杀来,无人能挡,倒是他的亲卫数人寡不敌众,片刻间便被杀了。

        司马豹喝斥一声,亲自上前挡住柳下跖,他的剑术的确十分高明,柳下跖身负一人,身手不够敏捷,与司马豹战在一起,突不出这包围来。

        伍封见情势危急,拿起一旁的两支火把远远向山边的草中扔过去,这火把是先前他们击倒的了望士卒所遗。如今是盛夏天气,这山中又有二十余天无雨,草甚干枯,火头立时燃了起来。

        伍封拿出连弩,对楚月儿道:“长公主见了火光便会上来,不过还要些时候。我们射外围方形营中的马股,骑兵一乱,这阵形便混乱了。”话音未落,早已经一箭射出去。

        他与楚月儿离营三百步,普通弓箭无法射得这么远,但他们二人的弩箭却能及四百步外,是以数箭射出去,一连射中了数马。

        这真是天外飞箭,虽然箭少,但一箭飞来便有一马中箭,战马负痛长嘶,四下直撞,马上骑士骑术甚精,虽然未跌下马背,却控不住战马。营中士卒大见慌乱,司马豹略有些惊慌,大声道:“不要乱!”手下见缓,被柳下跖逼退了十余步。

        等伍封二人各射出了十余支箭后,营中战马四下嘶叫乱撞,士卒大乱。虽有人欲出营来寻杀他们,却都被箭射倒。

        伍封负上了弩,拔剑道:“冲上去!”与楚月儿从石后跃出来,其甚快,二人奔到营门外二十余步外时,才有人向他们射箭。

        伍封二人使出“比翼双飞之术”,身如大鸟,跃入了营寨之中,脚尖落地之时,两口剑早已经刺倒了十余人。

        众士卒惊骇之下,四下散开,不敢接近他们。

        伍封道:“月儿,你去接二哥出来!”自己飞身向司马豹扑过去。

        司马豹大惊之下,道:“龙伯!”

        伍封喝道:“你这犯上作乱的家伙,还不弃剑就擒?”手起一剑向司马豹劈去。

        司马豹以剑相格,道:“这里是中山之境,干你甚事?非要从中搅和?”

        伍封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二人口中说着话,剑声鸣响,司马豹一连挡了他十余剑,退出二十余步。伍封赞道:“你的剑术不错!”

        司马豹的剑术几乎比得上计然,非伍封之敌,本来伍封在五剑之内可以将他斩杀,但想到他与田氏有些干联,不愿意与田氏交恶,才未下杀手,只想逼得司马豹弃剑就擒。

        司马豹见伍封每到关键之处便停了剑,知道他无杀己之意,但他知道自己此次兴兵若是败了,自己在中山十多年的苦心经营便毁于一旦,中山王和柳下跖必放不过他,故而勉力支撑,心道:“你们才几个人,怎敌得过我的二千士卒?”大喝道:“快来帮手杀了此人。谁能杀了此人,我便赐他万户,封为万长!”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立时有数人抢了上来,执剑向伍封刺下去。

        伍封大怒,心道:“我不杀你,你却想杀我,这便放你不得!”运剑如飞,痛下杀手,这些人怎能敌他一剑?一连四剑,劈倒了四人。虽是如此,仍有数十人不断抢上来,正是利字当头,连性命也可以不要。

        司马豹得暇,抽身退开,在一旁大声呼喝指挥,营中士卒又渐有整合之势。伍封暗叫不妙,心想自己一念之仁,反而让这司马豹逃脱,再等片刻,贼势重合,自己这区区数人便插翅难飞了。偷眼看楚月儿时,见她已经与柳下跖冲出了营门,不过仍有大群人围着他们,情势也十分凶险。

        正在这时,便听杀声大起,长公主、鲍兴、招来、小红等人带着一百多骑冲了过来,铁骑一至,立时将围在楚月儿和柳下跖身边的逾百士卒冲散。

        本来贼势稍振,被铁骑一冲,又见混乱,伍封心下宽了,大踏步向司马豹闯过去,先前他剑下留情,只是伤人而不杀人,此时见这些人亡命围上来,不知悔过,大怒之下,剑下也不再留情,有一人挡路便杀一人,剑势比先前凶猛了十余倍。

        他一连杀了数人,贼人胆寒,虽有万户之厚赏也不敢上前了。

        司马豹这人甚是勇悍,在一旁喝道:“敌人人少,尽力围上去,杀无赦!”虽然仍有贼人听他的号令,但这时候人数并不太多,余人大多混乱起来。不过也可见他平日治兵之严,此时此刻仍然有人听其号令。

        伍封怒喝道:“司马豹!”

        司马豹见他气势汹汹抢上来,心中一寒,待想起一个“逃”字时,却被伍封赶在面前,“呼”地一声,一剑当头劈下,司马豹连忙扬剑上格,剑交十字,司马豹只觉得手臂剧震,剑往下沉,双剑离不到三寸。他奋力上举,可伍封的重剑如一座山似的压在头顶,丝毫不能动弹,司马豹惊得面如土色,只要伍封再一加力,自己这颗头便要化为四颗了。

        伍封小声问道:“你是田穰苴的后人?”

        司马豹哼了一声,道:“我就是田豹。”

        伍封心中一惊,想起田豹这个人来。田恒这一辈中有三人名气极大,就是田恒、田逆、田豹三人,田豹原是齐军名将,才二十岁便名扬齐国,比田恒的名气还大,后来不知所踪,据说是暴病而亡,但齐人都猜他因遭了田恒之忌,田恒怕被他田豹夺了田氏宗长,悄悄将田豹杀了。那是近二十年前的事,虽然其时伍封还未出生,但庆夫人曾经向他说过。

        伍封本想将司马豹杀了,转念又想:“这人在中山苦心经营,说不定是田氏故意为之,杀了他便得罪了田氏,大有后患。若他是田恒的对头,留下来与田氏为恶也是极好,说不定可以削弱田氏之势。”想到这一点,小声道:“你明知道在下与长公主在一起,仍然设伏谋害,先想杀了在下。在下坏了你的计谋,算是报了此仇。今日便饶你一命,你快逃吧!只要离了中山,何处不可以东山再起?”

        司马豹愕然不解,伍封道:“在下与田氏干联极深,你既是田氏族人,便放了你。是了,你这安营阵法是否叫‘八卦阵’?”

        司马豹点了点头。

        伍封剑势忽松,司马豹跃退到一丈之外,没入乱军之中。

        这时鲍兴骑马过来,他一手挥着大斧,一手牵着黑龙,道:“公子,请上马!”又道:“适才这家伙可是司马豹?看来他十分了得,居然能从公子手下逃命。”

        伍封上了马,将剑插入鞘中,从马背上取下铁戟,向乱军逐去。此刻司马豹不知所踪,乱军无,只有一小会儿功夫,便四散而溃。

        众人毕竟人少,侥幸获胜之后,不敢过份追逐逃兵,只是收束数百降兵,入营歇息。

        伍封却暂未入帐,由楚月儿陪着,细看营中各处,又叫来数名降卒细问司马豹的安营布寨之法,将这“八卦阵”了然于胸后,才入了大帐。

        二人才站入帐时,便见座中间的中山王由两个人扶着迎下座来,哈哈大笑道:“龙伯是大国贵人,驾临鄙邑委实不易,大将军的面子可比寡人大得多了。今日司马豹叛乱,若非龙伯仗义援手,寡人与大将军便被他所害了。”

        中山王约七十多岁,虽为肥胖,背微佝偻,脸上有三四道伤痕,一见便知是多次亲自临阵而至,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喘息,看来身子不大好。

        伍封与楚月儿上前见礼,中山王笑道:“龙伯和月公主都是贵人,寡人说起来是个君王,其实只算得上一族之长,无须多礼,无须多礼。适才寡人已经派了人带招来入城,将招怀一家释放。”

        二人坐下之后,伍封道:“那司马豹真名叫田豹,是齐国田氏族人,外臣怕有后患,故意放了他走,大王勿怪。”

        中山王惊道:“田豹?怪不得这人兵法精熟,原来是二十年前的齐国名将!这人改名换姓在中山十余年,想必便是为了今日之事,天幸有龙伯援手,坏了其奸谋。这人既是田氏族人,的确是不好杀他,免得激怒了田恒,使齐国与中山交恶。龙伯放得好!”

        长公主埋怨道:“今日父王若不出来围猎,也不至如此。父王身子不好,怎还听了司马豹的耸恿跑来打猎,酿成今日之祸?”

        中山王笑道:“你以为他真是要与寡人打猎?他将寡人叫到一边,大大数落郡县之制的弊处,然后迫寡人立他为嗣。”

        长公主道:“夫君是大王的女婿,名扬天下,立为嗣是理所当然,父子相继,怎轮得上他这做妹夫的继位为王?”

        中山王叹了口气,道:“话是这么说,但我若是真的传位给跖儿,他便会引兵相攻来夺位。他诬群臣谋反,灭不服他的万长、千长、百长近三十家,眼下群臣怕了他,跖儿为嗣的人可是越来越少了。今日上午有许多臣子入宫,当面劝寡人立司马豹为嗣。跖儿甚得中山人之心,但最大的弊处便是出身大盗,还曾引兵入齐入卫,对付田氏和赵氏。众臣以此为口实,说立了跖儿为嗣,不仅会认列国耻笑,还会引得齐晋两个大国之怒。唉,若非寡人四子俱亡,仅余你一个骨肉,怎会如此?你与跖儿的实力远不如他,寡人多日来只好随口敷衍,若认真拒绝,你们早就被祸了,哪里会拖到今日?”

        他叹了口气,道:“谁知道这人表面上只是为了争嗣,其实却想连寡人也杀了夺位,这争嗣只是表面上的功夫而已。”

        柳下跖道:“他早些日从灵寿调了二千人来,就是为了要夺位,他处心积虑以久,绝非偶尔才想到。”

        中山王点头道:“本来他还会等上数日,好将大臣集在一起,布置得更周密些,拥他者留,不服他者杀。可今日龙伯一来,他便乱了方寸。他或者不知道龙伯的厉害,不一定是怕了龙伯干涉,却怕寡人有龙伯的,打定主意立跖儿为嗣,明日宣布出来,他干什么都是名不正言不顺了。”

        长公主笑道:“想来他也知道夫君与龙伯有交情。是了,明日朝堂之上,父王是否会宣布立夫君为嗣呢?”

        中山王摇头道:“暂还不成,跖儿什么都不错,只是可惜名声不大好。寡人这些天仔细与许多臣子谈过,他们虽然知道跖儿的才能过人,但又怕跖儿使中山蒙羞。你想,一个纵横列国的大盗,我们却拥他为王,天下列国会怎么看呢?何况跖儿得罪过齐晋等多国的贵人,到时候许多事情就难办得多了。许多臣子反对跖儿为嗣便是因此,到不是定要与田豹一党。跖儿就算当了王,他们也未必会心服。”

        柳下跖点头道:“正是,儿臣早就说过此事,立儿臣为嗣的确会大有后患。”

        长公主不悦道:“这么说,难道这王位只有传给王室疏族了?”

        中山王长叹了一声,道:“寡人怎会愿意呢?”

        伍封听了半天,笑道:“大王,贵国之事外臣本不好插嘴,不过看大王如此烦恼,外臣忍不住想说句话。”

        中山王忙道:“龙伯有何指教尽管直言。”

        伍封道:“以外臣看来,长公主政事通达,又有机变,大王为何不立长公主为嗣,继承王位呢?”

        众人听了一惊,中山王愕然道:“列国之中哪有女人为君的?这样有些不像样子吧?”

        伍封笑道:“外臣听说,数十年前鲜虞人还曾有女王,女子为政也不是很稀奇的事情。眼下大王无子,立公主为嗣,至少可以避免群臣不服,以致内乱。至于是否有些不成样子大王却无须在意,中山本来就不是天子封国,列国向来视若蛮夷,立女子为王他们也笑,不立女子为王他们仍在笑,相较起来便无所谓了。”

        中山王眼中一亮道:“龙伯言之有理。”

        伍封又道:“外臣一路北上,见中山之民视大王为神明。恕外臣直言,田豹诬人谋反,灭权臣数十家,以外臣看来,这或是大王为了收王权,才会默许田豹如此为之,否则以大王之圣明,怎会相信小小数十户的人也敢谋反?”

        中山王脸上有些尴尬,道:“既然龙伯这么说,寡人也无须隐瞒。不瞒龙伯说,寡人一开始的确有此想法,是以对田豹听之任之。后来才知道田豹所剿灭的贵族,全是与他不和,或是对他的跋扈颇有微辞的人。他势大难制,寡人也有些责任。”

        伍封道:“田豹是大王的妹夫,其党推举他为世子也有些道理。如今田豹败走,其党仍在,总不能大搜国内,尽剿其党,否则国内必然大难。中山国小民贫,若国内生变,晋国怎会冷眼旁观?多半会大举入侵,乘机灭了中山一国。中山这数百年间三次被灭,鲜虞人三次迁移,今日有此基业,甚为不易!大王立公主为嗣却是理所当然,田豹之党再要作乱也无甚名目了。”

        长公主皱眉道:“我若为嗣女,日后当了中山王,夫君岂非成了我的臣属?到时候夫君面上便不大好看了。”

        伍封笑道:“以外臣之见,公主继位为王也不见得违了夫妇之道,公主在朝堂之上为王,在家中是妻子,并不冲突。譬如兄弟在外面摆出一副恶巴巴的样子,回到家中甘为妙公主和月儿驭使,也不见得就丢了脸面。”

        中山王道:“鲜虞人颇重男子之权,日后跖儿面上无光,事情也不好办。”

        伍封想起鼓扬对其妻妾的态度,知道在鲜虞人心中女人的地位极为低下。他眼珠子转了转,道:“不如这么着,明日大王宣示公主为嗣,日后继位中山王,同时封二哥为中山君,位于诸臣之上,委以国事,大王管君,君管臣,公主也大可以在宫中静养。”

        中山王哈哈大笑,道:“这是个好办法,长儿继位为王利于国事,不可因小失大了。寡人心意已决,便立长儿为嗣。”

        长公主仍摇头道:“只是这列国之中并无封君,中山君之说是否妥当?”

        伍封笑道:“既是封君,自然是封出来的,譬如天下间原有二哥是大将军,后来寡君却封了在下为大将军,这不也是从无到有?”

        中山王点头道:“这也不必烦恼,日后得想个法子,长儿将王位传给跖儿便成了,我中山势弱,跖儿勇猛精明,有他为王,中山或可以势力张大,与列国争雄。”

        伍封道:“外臣有一个主意,大王立公主为嗣之后,派二哥为使,以臣礼向周天子进贡,这许多年来无人向天子进贡,你们这么一张扬,天子必定大悦,若有封赏,中山便会名正言顺地列名于各国,不再被它国视为野人夷国。当然,向周天子进贡的文书上,便不能自称中山王了。”

        中山王大喜,点头道:“寡人听说刘、单二卿权重势大,又贪利好名,我们若在这二卿中多用重币,自有人与我们说话,此事未必不能。”

        伍封道:“立嗣之事不可拖延,今日田豹一败,晚间群臣知道后,不知作何感想,只怕会有人担心二哥和公主报复,预先作乱起来,大王要即刻招集群臣,将立嗣之事宣告于众,同时说反乱者仅田豹一人,无其他人牵涉入内。朝议之时,便要派二哥率士卒到灵寿城去,收拾民户士卒,以免田豹逃回灵寿再聚众谋反。”

        中山王点头道:“龙伯想得周到。”派出了十人,让他们先去知会群臣,夤夜入宫议事。

        众人这才押着降兵,连夜赶到顾城。入城之后,直接前往王宫,伍封和楚月儿本不愿意干涉它国之事,正想推辞,中山王精明之极,抢先说话道:“今日鄙邑立嗣,正要请大国作个见证,龙伯夫妇是齐楚二国的君王一族,正好坐在朝堂上替寡人震慑群臣。”

        柳下跖笑道:“今日公主被立为嗣,若无它国使臣道贺,面上也不大好看,兄弟,你们不是想让公主丢脸吧?”

        伍封见他们这么说,只好答应,道:“不过我们二人只代表我们自己,绝非齐楚二国的使者。”

        中山王笑道:“那是自然。不过就算齐楚二国真派了使者来,也只是面子上贺一贺而已,怎会说个‘不’字?只不过这二国嫌我们国小,又是鲜虞异族,不愿意派人来罢了。”到了王宫之外,众侍卫出来相迎,中山王吩咐宫中侍卫将鲍兴夫妇和三十铁勇尽数请入宫中,待以贵客之礼,亲卫也能变成国宾,这是给了伍封天大的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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